寅时快到了，藏书阁青铜灯台上的烛火轻轻晃动，火苗压得很低，好似被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云逸站在东侧回廊的墙缝前，手指贴在石壁上，淡金色的符文从掌心涌出，顺着砖缝蜿蜒爬行，宛如一个小探子，探查里面是否有灵力留下的痕迹。
没找到玉简。
他眼睛一缩，符文突然加速游走，在墙缝深处扫出一道微弱的灵波——玉简确实被人拿走了，但并非他算好的时间，拿走的也不是换过之后的那枚。
“他没去换岗。”灵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剑虽还在鞘中，却已结了层薄霜。她站在回廊尽头，剑穗晃动，青玉铃铛却未作响，仿佛风都刻意避开。
云逸没有回头，只是将左手按在耳边。那颗朱砂痣滚烫异常，这并非危险的信号，倒像是一种执念残留的温度，就像烧完的香灰里藏着一点未熄灭的火星。
哑奴弓着背，站在藏书阁内，喉咙剧烈蠕动，竹简边缘透出金光，一滴血从他嘴角滑落，滴在青石台阶上，“嗒”的一声，极为轻微。他抬手，用竹简狠狠拍了下地面，金光划过一道弧线，指向山下。
三下震动——魂断于东。
墨玄蹲在墙缝前，手指一划，从袖子里倒出半片青灰色的布料。那是个破破烂烂的指套，里面烙着个极小的“苏”字，像是用烧红的银簪烫上去的。
“合欢宗的标记。”他冷笑一声，将指套夹在两根手指之间，“苏璃的人，比咱们动作快。”
云逸这才转身，青衫下摆沾了灰，左耳的痣还一跳一跳的。他没说话，快步朝藏书阁外走去，脚步落在石阶上，悄无声息，仿佛整座楼都在屏息静气。
回廊地面上，几滴暗紫色的液体聚成了珠子，既不消散，也不渗透下去。灵悦蹲下，剑尖轻轻点了一下，那血珠如同有生命一般往后缩了半寸，接着散成了雾，弥漫出一股腐朽的腥味。
“影傀术反噬。”墨玄从酒葫芦里倒出一滴灵液，和着指尖的血，滴在血迹上。蛊浆变成了虫子，六条腿动了动，刚要去追踪，虫子突然僵住，三息之后化成了灰。
“断了。”他眯着眼，“操控的人在远处把魂灭了，干净利落。”
灵悦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眼睛闪过一道光，剑铃终于响了——不是风在吹动，而是剑在预警。她看见一道影子贴着屋檐飞过，方向既不是魔宗，也不是云家主殿，而是山下那条被合欢宗占据的旧街。
“他要去见他弟弟。”她的声音都紧张起来。
云逸已经冲出了藏书阁，如箭一般飞驰而去。风将他洗得发白的衣角吹起，左耳的朱砂痣烫得仿佛着了火，好像有人用根火线牵着他的命。
旧街一片寂静，药铺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流出一道暗红色的东西，在青石板上蜿蜒曲折。灵悦一脚踹开门，剑气将药柜震得七零八落，学徒倒在门槛上，手死死抓着一张药单，手指都泛白了，血把字都洇透了。
墨玄冲上去，用匕首挑开药单，背面的密文露了出来——云逸他们布防的阵图、改好的路线，连每个灵脉节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已经送出去了。”墨玄的声音冷得像冰。
灵悦剑尖一挑，药单翻了过来，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寅时不至，魂断于东。”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云逸蹲下，从学徒手里轻轻抽出药单，手指碰到那还有些温热的尸体，突然停住了。他慢慢抬起头，看向药铺角落，那儿有个破木盒，盒盖开了一半，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缕极细的金丝缠在盒底，像是被强大的灵力硬生生扯断的。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朝街角走去。
巷口，半截玉簪安静地躺在石板上，断口整齐，像是被剑一点一点磨断的。他弯腰捡起来，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和他怀里藏着的那半截，一模一样。
这是母亲当年送给陈默母子的信物。一对玉簪，模样相同，只是里面分别刻了“云”字和“默”字。
他紧紧攥着玉簪，掌心的符文自行冒出来，缠在上面，却毫无反应。那截玉簪，没了魂，没了念，没了气息。
墨玄走过来，盯着断口说：“金丝……是‘锁魂线’，只有金丹以上的修为才能弄出来。有人在他逃走之前，硬把他和过去的联系切断了。”
灵悦站在巷口，剑还未入鞘，铃铛未响。她看着云逸的背影，突然说：“他不是叛徒。”
“我知道。”云逸声音很轻。
“那他为啥逃？”
“不是逃。”云逸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半截玉簪，“是被人放走的。”
墨玄冷笑：“谁有这么大本事？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远程灭魂、切断锁链、改情报？”
云逸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旧街尽头，那儿有一盏孤灯，灯影下，一只摄魂铃随风晃动，七根银簪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不是苏璃的铃。
是更旧、更破的，像从坟里挖出来的。
哑奴不知何时追到了巷口，喉咙剧烈蠕动，竹简拍地，金光又闪了，划出两个残缺的字：“非……主……”
话还没说完，他一下子跪在地上，竹简掉落，裂缝里透出金光，像血泪一样流下来。
灵悦冲过去扶住他，剑铃猛地响起，冰蓝色的眼睛里映出个影子——不是陈默，是个黑影，六条胳膊张开，左眼闪着金光，手里拿着一枚染血的玉简，正慢慢塞进石壁的暗格。
“夜无殇？”她脱口而出。
云逸却摇摇头。那影子太过单薄、虚幻，像是被更强大的东西操控的傀儡。
墨玄盯着地上的半截玉簪，突然问：“你娘当年，是不是还送了别的东西？”
云逸没有吭声。
“比如……契约？”
玉簪断口处的金丝轻轻抖了一下，好像在回应。
远处，那盏孤灯突然熄灭了。
巷口起风了，卷起半片青灰指套，打着转儿飞到了天上。
云逸握紧玉簪，转身便走。
灵悦追上去问：“去哪儿？”
“藏书阁。”他的声音冷得像铁，“哑奴知道的，不止这些。”
墨玄站在原地，红衣服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头发上的断簪滴下一滴血，落在酒葫芦口，被灵液吞没了。
巷子深处，那只摄魂铃又响了一下。
云逸的脚步停住了。
他慢慢转过头。
石板上，半截玉簪静静地躺着，断口朝上，像个未合上的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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