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法器穿云破雾，罡风在护罩外呼啸，却吹不散陆昭心头的迷雾。
他独立船尾，身影在高速飞掠中显得有些孤寂，目光沉沉地落在船头那三人背影上，尤其是那抹清冷的倩影。
自从吴长青叛逃，已悠悠半载。
天玄门这等庞然大物，反应为何如此迟缓？
这半年的空档期，足以让一个叛徒远遁天涯，为何偏偏选在此时追捕？
种种疑问，如同缠绕的藤蔓，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就在这时，一道细微却清晰的声音，如同耳语般直接钻入他的脑海：“陆昭，上次……多谢你救了我。”是柳如慧的传音。
她依旧稳稳立于船首，青丝随风微扬，甚至连头都未曾回一下。
陆昭身躯猛地一僵，惊愕之色难以掩饰。
他自认那日行动隐秘，事后也未曾对任何人提及，她究竟是如何得知？
更让他瞬间耳根发热、无地自容的是——既然她知道是他救的人，那岂不是意味着……她也清楚自己曾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看光了她的身子？
这念头一起，陆昭只觉得脸上像是着了火，目光游移，根本不敢再看向船头那道身影。
然而，柳如慧仿佛并未察觉到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传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知道是你。就算你不承认，我也知道。”
面对这近乎摊牌的直白，陆昭只能紧紧闭上双眼，嘴唇抿成一条线，用沉默筑起一道防线，仿佛这样就能逃避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柳如慧等不到回应，也不再传音。
她依旧保持着那副遗世独立的姿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陆昭的幻觉。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约莫三个时辰后，飞行法器开始缓缓降低高度，穿透云层，下方一片灵秀山谷映入眼帘。
但见峰峦叠翠，流泉飞瀑，浓郁的天地灵气几乎化为实质。
山谷之中，一片巨大的汉白玉广场上旌旗飘扬，数百名身着统一服饰的天玄门弟子正在演练剑阵，剑光霍霍，气势恢宏。
陆昭睁开眼，看着这仙家盛景，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宗门弟子，那些被视若草芥、艰难求生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与眼前的鼎盛景象形成刺眼的对比。
“到了。”刘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长时间的寂静。
“柳长老，我等先押这败类去面见掌门，听候发落。”张青紧接着开口，语气中满是嫌恶，用力推搡了被禁制束缚的吴长青一把。
“嗯。”柳如慧微微颔首，清冷的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吴长青，那抹厌恶一闪而逝。
“陆道友，待会儿见。”刘嘉倒是还记得陆昭，转头对他友善地笑了笑。
陆昭连忙收敛心神，对着柳如慧和张青拱手：“恭送两位前辈。”
目送他们押着吴长青，化作流光朝着主峰之巅那座最宏伟的殿宇飞去，陆昭才缓缓收回目光，心中那股莫名的疑虑却并未随之消散。
“你，跟我来。”清冷的声音再次于耳畔响起，不是传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陆昭回神，只见柳如慧已翩然转身，径自朝着一条通往侧峰的小径走去。
他人生地不熟，虽不知其意，也只能按下疑虑，默默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梭于幽静的山林小径。
沿途奇花异草，妖兽隐现，云雾缭绕间，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尽显千年大派的底蕴。
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和山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不多时，来到一处幽静的山峰。
此峰并不算最高，却格外清雅秀致。
一座小巧的洞府依山而建，洞府前是一方平整的石台，边缘处云海沉浮，俯瞰下去，可见山谷间点缀的无数楼阁与那条如同玉带般的河流。
柳如慧在石台边缘停下，转过身，山风拂动她素白的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身姿，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清丽绝伦的侧脸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陆昭，目光澄澈而深邃。
陆昭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你没有话，想对我说了吗？”最终还是柳如慧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些许，但那双眸子依旧锐利，仿佛能直射人心。
陆昭低下头，看着石缝中顽强生长的一株幽兰，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虽然与你接触不久，但我大抵是了解你的。”柳如慧见状，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埋怨，“每次遇到难以回答、或是心中纠结之事，你便习惯性地默不作声，把自己藏起来。”
陆昭身形微顿，依旧没有抬头。
柳如慧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极轻，却像是一片羽毛，悄然落在了陆昭的心湖上，漾开圈圈涟漪。
“罢了。”她转过身，面向云海，留给陆昭一个清冷孤绝的背影，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
“我带你来此，并非要兴师问罪。”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山峰间，不再依靠传音，“那日之事……我虽后来推测出是你，但也知晓你并非有意，一切……皆是为了救我性命。”
陆昭猛地抬头，看向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理解的释然，又有难以言喻的尴尬与愧疚。
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干涩，千言万语在胸中翻腾，最终却只挤出一句：“柳长老……我……”
“叫我柳如慧即可。”她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拉近距离的力量，“此地并无旁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救命之恩，如慧铭记于心。只是，我向来不喜欠人人情。”
陆昭闻言，心中稍松，但随即又提了起来。
不喜欢欠人情？那她这是要如何？
柳如慧缓缓转过身，那双仿佛蕴藏着星河的明眸再次锁定陆昭，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自推测出是你后，我便在想，该如何面对你，又该如何偿还这份情。”她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知你并非南疆人士，此番擒回吴长青，于你而言，或许只是一次任务。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是继续留在桃源仙乡，还是……继续做一名逍遥散修，浪迹天涯？”
“在下身有要事，不会在此地久留。”陆昭如实相告。
“哦。”柳如慧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微垂，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失落，快得让陆昭以为是错觉。
气氛似乎又有些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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