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炼器阁外惊见叶昊，宁采臣（龙霸天）的心湖便再难平静。那个名为“父亲不详”的疑团，如同鬼魅般日夜萦绕在他心头，驱使着他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悄然搜集关于叶昊的一切信息。
他不再是那个漫无目的搜寻柳絮踪迹的杂役，而是变成了一个缜密的探听者。凭借大乘修士对神识的精妙操控和环境的极致感知，他捕捉着宗内每一个关于叶昊和柳絮的细微交谈。
食堂角落，几个年迈的外门弟子一边喝着寡淡的灵粥，一边唏嘘低语。
“要说柳絮师叔，真是…唉，可惜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弟子摇头，“当年可是咱们落霞宗百年不遇的天才，金丹有望，甚至元婴都可期啊。就为了那个孩子…”
“可不是嘛，叶昊那孩子，也是命苦。生来就没有灵根，在这修仙宗门里，比我们这些外门弟子还不如。”另一人接口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同情。
“柳师叔也是倔，宗门当年那般困难，她硬是顶住压力，把孩子留在内门。自己呢？几十年了，风里来雨里去，听说专往那些绝地险境里钻，就为了找那虚无缥缈的‘塑灵草’、‘启源果’…”
“上次有人远远见到她回宗送药，形容憔悴，身上还带着伤，气息都不稳了，放下东西看了孩子一眼就又走了…真是…”
“金丹后期？听说倒是突破了，可那又怎样？一次次搏命，道基恐怕都有损了。值吗？”
“唉，慈母之心啊…”
宁采臣默默擦着旁边的桌子，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柳絮这数十年的艰难与坚持，远超他的想象。那份因他而起的孽缘，竟让她的人生走上了如此一条布满荆棘、九死一生的道路。
在藏经阁后院清扫时，两位负责整理残卷、年纪颇大的内门执事（筑基初期）的对话，也飘入他的耳中。
“叶昊那孩子，性子倒是极好的。”一人感叹道，“虽说身份尴尬，又无修为，却从不怨天尤人。待人接物，谦和有礼，甚至对杂役弟子都从未有过恶言恶语。”
“是啊，可惜了。若是能修炼，凭他母亲的那份心性和毅力，加上宗门的…唉，不说也罢。如今这光景，他能平安度日，已是不易。我有时见他去后山溪边独坐，一坐就是大半天，那眼神…平静得让人心疼。”
“听说早年还有不懂事的内门弟子欺辱他，他也不争不吵，默默受了。后来还是几位念旧情的老长老出面呵斥，才好了些。如今宗门人丁稀薄，倒是没什么人再找他麻烦了。”
宁采臣的扫帚慢了下来。**谦和有礼…不怨天尤人…不争不吵…** 这些词汇勾勒出的形象，与他想象中可能因身份特殊而变得孤僻或乖张的模样截然不同。这让他心中的那份疑窦与莫名的牵连感，又加重了几分。
他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叶昊经常出现的地方。
他看到叶昊在夕阳下，安静地坐在后山那条干涸了一半的小溪边，看着远方残霞，目光空茫而宁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到有外门弟子搬运重物略显吃力时，叶昊会默不作声地上去搭把手，尽管他自己凡人之躯，也帮不上太大忙，但那份善意却显而易见。
他看到膳堂发放粗陋饭食时，他从不挑剔，安静地吃完，还会将自己碗里偶尔多出的一点菜叶，分给经常蹲在附近的一只瘦弱野猫。
一次，龙霸天（宁采臣）故意在叶昊路过时，将一桶水“不小心”打翻，溅湿了叶昊的衣摆。
“对不住，对不住！仙师大人，我没看到…”龙霸天连忙装作惶恐地道歉。
叶昊被冷水激得微微一颤，却并未动怒，只是低头看了看湿掉的衣摆，轻轻掸了掸，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宽慰道：“无妨，天气热，一会儿便干了。你自己没滑到吧？”他的目光真诚，没有丝毫伪饰。
那一刻，宁采臣望着那双平静温和、却又深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孤独的眼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这是一个在歧视与怜悯、在巨大期望与绝望现实中夹缝生存了将近四十年的凡人，却能保持的豁达与善良。
所有的打听、所有的观察，最终都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形象：**柳絮为之付出一切的儿子叶昊，是一个品行极佳、温润如玉，却背负着巨大不幸与命运捉弄的人。**
而越是了解叶昊的为人，宁采臣内心那股“此子可能与我有关”的预感就越发强烈，同时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愧疚。
若真是他的血脉…那他这五十年的“逍遥”与“无敌”，建立在柳絮母子如此艰辛痛苦的挣扎之上，这又是何等的讽刺与罪过？
柳絮不敢回宗，是怕面对宗门的衰败，还是怕触景生情？她在外浴血搏杀，一次次铤而走险，除了为儿寻药，是否也是一种对命运的绝望抗争和自我放逐？
而叶昊的谦和不争，是本性使然，还是一种对自身命运的无奈接受和自我保护？
宁采臣站在杂役院中，望着落霞宗上空那永远显得灰蒙蒙的天，第一次感到，自己这身通天彻地的修为，在命运与因果面前，竟是如此的沉重与迷茫。找到柳絮，不再仅仅是为了解惑或了却前缘，更似乎变成了一种不容推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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