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澜放下玉简，指尖还停在最后一行字上。窗外风声掠过屋檐，传令弟子的脚步早已远去。他站起身，披上墨色长袍，衣摆无声展开，像一层薄雾缠绕周身。
他没有回寝殿，也没有召见任何人。
夜色未散，残月挂在塔尖上方。他独自登上幻天塔基座前的空地，脚踩青石，抬头望着那道贯穿九霄的虚影轮廓。塔身流转着微光，第八层的位置隐隐震颤，仿佛有东西在内部苏醒，又像是被什么卡住了门扉。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
不是灵力不够，也不是心境未到。而是少了关键之物——塔心石。
没有它，幻天塔无法真正激活深层法则，更别提对抗即将到来的混沌潮。前世他直到最后都没找到这块石头，这一世不能再等。
天刚亮，晨雾还未散尽，四道身影陆续出现在塔前。
幽瞳来得最早。她站在三步之外，没说话，只是轻轻晃了下尾巴。发间的月牙簪微微发亮，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雷嗔从空中落下，翅膀收起时带起一阵风。“你终于不窝在案台前了？”他咧嘴一笑，“再啰嗦就把你劈成焦炭。”
白枭拄着焦尾琴走来，脚步很轻。他盲眼朝向塔的方向，手指在琴面上敲了一下，发出短促的音。“我推演过三十七条路，每一条都有死局，但也藏着活路。”
铁无锋背着八柄重锤，腰间葫芦冒着热气。他左眼的机械义眼转了半圈，扫过塔基裂缝。“这裂痕……是外力崩开的？还是内部压力撑裂的？”
夜澜看着他们，一个都没少。
“我要去找塔心石。”他说，“不在这里，也不在北域。它藏在南荒深处，具体位置未知，线索模糊，危险程度不明。此行不会轻松，可能几个月回不来，也可能再也回不来。”
没人出声。
“幻天塔不是我的私产。”他继续说，“它是你们每一个人用命拼出来的根基。第八层打不开，雷嗔的雷云威力受限；幽瞳的空间跳跃会越来越吃力；白枭窥探天机的风险会翻倍；铁无锋想重铸镇塔核心更是无从下手。”
他顿了顿。
“所以这次，我不以盟主身份下令，只以同行者身份问一句——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一趟？”
幽瞳第一个上前，把手放在塔碑上。她的手很小，指尖微凉。
雷嗔哼了一声，大步跨出：“你以为我天天练雷阵是为了啥？等的就是这一天！”他也把手按了上去。
白枭沉默几秒，忽然笑了。“人生就是等死的过程。”他说，“但至少可以选怎么死。”他的手掌覆上碑面，琴弦无风自动。
铁无锋最后一个上前。他摸了摸腰间葫芦，低声说：“要是能找到原矿，说不定能把第九层的锻造阁提前点亮。”说完，也把手放了上去。
五只手叠在一起，压在古老的塔碑之上。
夜澜闭眼，低声道：“今日立约——共寻、共享、共护塔心石。若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话音落下的瞬间，塔碑震动了一下。一道银金色的纹路从底部升起，缠绕碑身一圈后隐没。像是回应，又像是认可。
他们松开手。
远处传来号角声，是联盟日常巡逻的信号。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运转。统筹院已经接手事务，墨无痕坐镇符阵中枢，各派监察席也已设立。他们离开不会让体系崩塌，只会让规则真正试炼一次。
“我们走。”夜澜转身，走向早已准备好的穿云梭。
那是铁无锋连夜赶工的新机型，外壳由陨星铁与雷鳞蛟骨粉混合铸造，核心炉能持续供能三个月。飞行器呈梭形，两侧有可折叠的浮空翼，底部刻着稳定符文阵。
幽瞳跳上夜澜肩头，蜷成一团毛球，耳朵竖着，保持警觉。
雷嗔跃上半空，雷云自动聚拢头顶，形成护航之势。
白枭坐进舱内，琴放在膝上，手指轻轻拨动一根弦，音波扩散出去，在前方空气中弹出几道涟漪。
铁无锋检查完最后一条线路，点头示意：“动力满载，方向已设，随时可启。”
就在此时，幽瞳突然打了个喷嚏。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雷嗔立刻握紧龙角骨鞭，抬头看向天空。铁无锋反手抽出一柄重锤，砸入地面，震灵阵瞬间成型，一圈波纹向外扩散。
白枭琴音戛然而止。
高空气流紊乱，云层翻滚，却不见人影，也没有敌意爆发。
夜澜抬手，制止了所有人。
“不是敌人。”他说，“只是有人在看。”
他望向远方荒原尽头，那里黄沙漫天，连飞鸟都不曾掠过。
“他们想知道，我们赢了一场大战之后，会不会变得迟钝，会不会因为疲惫而停下脚步。”他声音平静，“现在，我们就走给他们看。”
穿云梭缓缓升空，底部喷出淡蓝色火焰。浮空翼展开，稳稳托住机身。雷嗔收回雷云，贴着侧翼飞行。白枭闭目调音，用频率探测前方气流。铁无锋坐在操控位，双眼紧盯仪表盘上的温度读数。
幽瞳伏在夜澜肩头，尾巴轻轻扫过他的颈侧。
飞行器破风而行，速度越来越快。身后，幻天塔的轮廓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晨雾之中。
北域边缘的荒原迅速后退，沙丘如浪起伏。远处一座废弃哨塔孤零零立着，塔顶旗杆断裂，布条随风飘荡。
铁无锋低头看了眼炉温表，眉头微皱。“核心温度上升太快，材料承受力比预估低百分之十二。”
白枭忽然睁开眼：“前方三百里，气运断了一截。”
雷嗔冷笑：“那就撞过去。”
夜澜盯着地图玉简，上面有一道红线延伸向南。那是他们规划的第一段路线，穿过荒原，进入南荒边境。
突然，玉简上的红点闪烁了一下，偏移了半寸。
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幽瞳的耳朵动了动，又安静下来。
穿云梭继续向前，冲进一片沙暴区域。风沙拍打外壳，发出密集的敲击声。舱内灯光微微晃动，仪表盘上的指针剧烈抖动。
铁无锋一把抓住操纵杆，咬牙稳住姿态。“扛住！再撑十息！”
雷嗔低吼一声，雷云压下，为飞行器罩上一层防护。
白枭双手抚琴，奏出一段急促旋律，音波穿透风暴，强行撕开一条通道。
幽瞳突然睁开眼，瞳孔裂成三勾玉，死死盯住右前方。
夜澜猛地抬头。
沙暴中，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不是人形，也不是兽体，更像是某种扭曲的轮廓，贴着地面滑行，速度快得离谱。
它只出现了一瞬，随即被风沙吞没。
夜澜没有下令追击。
他慢慢坐回位置，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穿云梭冲出沙暴区，阳光重新洒落机身。远处地平线开始出现植被痕迹，枯树、乱石、干涸的河床。
铁无锋松了口气，擦掉额头汗水。“第一段航程安全通过，预计两日后抵达南荒哨站。”
白枭重新闭眼，琴音恢复平稳。
雷嗔落在舱顶，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幽瞳缩回夜澜肩头，尾巴卷住他手臂。
夜澜盯着玉简，那个偏移的红点还在原位。
他伸手点了点屏幕，试图校准。
玉简闪了两下，红点突然跳动，再次偏移，这次幅度更大，几乎偏离主路线三十度。
他停下动作。
舱内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转的嗡鸣。
他把玉简合上，放进怀里。
然后抬起头，看向窗外。
远方天际，乌云正在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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