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天却更冷了。
苏寒站在院子里，看着棺材铺的人小心翼翼地将那口崭新的柏木棺材抬进老屋。
棺材通体乌黑发亮，木质纹理细腻如绸，四角包着黄铜，在晨光下泛着沉甸甸的光泽。
这料子，几十年都不会朽。村里来吊唁的人低声议论老太太有福气，孙女这么孝顺。
父亲站在一旁，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拍了拍苏寒的肩膀。
大姑妈红着眼眶，小声念叨：娘一辈子节俭，这得花多少钱啊......
奶奶值得……苏寒只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西屋里安睡的老人。
寿衣是从市里最好的老字号定制的。
苏寒亲自去挑的料子——上等的真丝，暗纹提花，内衬是柔软的棉绸，绣着精致的松鹤延年图。
她记得奶奶年轻时最爱体面，哪怕补丁衣服也要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
旧的......怎么处理？二姑妈抱着奶奶原先准备好的那套寿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布面料。
按规矩，一块钱卖给寿衣铺。苏寒轻声说，新的我已经带回来了。
她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绸布包袱，里面整整齐齐叠着那套价值不菲的寿衣。
大姑妈倒吸一口气，手指刚触到面料就缩了回来，像是怕弄脏了似的。
这......娘知道了该心疼钱了......
奶奶应该用最好的。苏寒固执地说，眼眶通红却不肯落泪，她养我这么大，从没让我受过委屈......
换寿衣时，苏寒亲自给奶奶梳头。
老人的银发稀疏柔软，她小心地挽成发髻，插上那支奶奶珍藏了一辈子却舍不得戴的银簪。
大姑妈端来温水，二姑妈拿着新毛巾，妈妈给寿衣套起来方便换上。
几个女人轻手轻脚地给奶奶擦身，做入殓前最后的清洁换衣服……
娘这辈子......大姑妈突然哽咽，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过......
苏寒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小时候，奶奶总把好吃的留给她，自己却啃着硬馒头；想起每年过年，奶奶都会想办法给她做新衣裳，自己的棉袄却补了又补。
所以现在，我要给奶奶最好的。她咬着牙说，跟妈妈一起将真丝寿衣轻轻套在奶奶身上。面料光滑如水，衬得老人安详的面容竟有了几分华贵之气。
入殓的时候，村里人都来了。
柏木棺材停在老屋正中，四周摆满了白花。
奶奶静静地躺在里面，面容平和，双手交叠在胸前，仿佛只是睡着了。
苏寒跪在灵前，看着前来吊唁的人们惊讶的眼神，听着他们低声的议论——
这棺材，怕是县里都找不出第二副......
寿衣是真丝的，我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
老太太养了个好孙女啊......
父亲穿着重孝，机械地向来客回礼。
母亲沉默地烧着纸钱，火光映着她憔悴的脸。姑妈们轮流守在灵前，眼睛肿得像核桃。
苏寒却异常平静。
她只是跪着，一遍遍摸着棺材上细腻的木纹。
这木头是从南方运来的，据说百年不腐；寿衣的绣娘是苏寒特意请的老手艺人了，一针一线都倾注了心意。
她知道，奶奶一定会心疼钱。
那个连剩菜都舍不得倒的老人，那个一辈子没奢侈过的老人，那个为了省灯油一个人时从来不点灯，在日落就睡的老人......若是知道花了这么多钱，怕是要从棺材里坐起来骂她败家。
可苏寒不在乎。
前世的遗憾，今生的亏欠，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爱，那些没来得及尽的孝......全都融在这口棺材里，这套寿衣中。
看着村里老一辈人给奶奶封棺后奶奶......她跪俯下身，额头磕到地面，终于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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