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萧景睿的车队，是在三天后到的清河县。
那代表皇家的仪仗刚出现在官道尽头，整个粥棚营地都跟着紧张起来。
王县令带着手下的小官，换上自己最好的官服，老早就跪在路边等着，一张蜡黄的脸又激动又紧张，红的有点不正常。
太子的车驾没在县城里停，直接开到了城外的营地。
他一下马车，身上穿的只是普通的亲王常服，没什么花里胡哨的纹饰。
但那种从小在皇宫里养出来的气场，还是让周围的灾民自动屏住了呼吸，乌压压的跪了一片。
萧景睿抬手让大家起来，眼神却没看旁边一脸谄媚的王县令，而是直接看向整个营地。
来之前，他已经想过灾区会是什么样。
奏报上写的都是“饿殍遍野，哀嚎动地”，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片废墟，闻到死亡和腐烂混在一起的臭味。
可眼前的景象，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营地虽然大，但一点都不乱。
空气里没有想象中的恶臭，飘着的是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米粥的香气。
灾民们按男女老少分了区域，住在临时搭的窝棚里，地上扫的干干净净，看不到脏东西。
最让他吃惊的是，营地中间摆着好几口大锅，专门用来烧开水，正冒着热气，几个妇人正排队打水，很有秩序。
另一边，施粥的棚子前也排着长队，没人推挤吵闹。
一排士兵按着刀站在旁边，冷着脸，他们往那一站，就是最好的规矩。
那些灾民，虽然一个个饿的脸黄肌瘦，衣服破破烂烂，但眼睛里没有等死的麻木。
有老人在火堆边缝补衣服，有妇人在搓洗刚挖来的野菜，甚至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空地上追着跑，还传出笑声。
这里不像个等死的地方，更像一个正在努力活下去的家。
跟着太子一起来的官员都看傻了，他们这一路过来，看到的村子都是死气沉沉的，哪见过这种场面。
王县令想凑上去邀功，结结巴巴的说：“殿下，您看，下官治理的还行……”
萧景睿理都没理他，目光已经落在了不远处，那个正弯腰给一个孩子擦脸的女人身上。
林小鱼正忙的团团转。
她刚教完几个妇人怎么认一种能吃的草根，又跑去检查新送来的药材，忙的连太子来了都不知道。
“夫人！”翠儿激动的跑过来，扯着她的袖子小声喊，“太子殿下来了！”
林小鱼这才反应过来，一回头，正好对上萧景睿看过来的眼神。
她连忙在身上擦了擦手，快步走过去，准备行礼。
可她还没来得及跪下，意外就发生了。
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婆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一把抓住了太子的衣袖。
“殿下！”
“护驾！”太子身边的侍卫吓了一跳，马上就要拔刀。
“住手！”萧景睿低喝一声，拦住了侍卫。
他低下头，看着那只瘦的跟鸡爪一样，却抓的死紧的手，放缓了声音：“老人家，你有话慢慢说。”
那老婆婆浑身发抖，嘴唇干裂，浑浊的老眼里一下就流出了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淌。
“殿下……我们……我们有救了……”
她哭的话都说不清楚，只是指着不远处的粥棚，又指了指烧水的锅，“我们有稠粥喝，有干净水喝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话说的颠三倒四，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一个多月前，我们还在喝泥汤，啃树皮，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去，就等着下一个轮到自己。我那三岁的小孙子，烧的浑身烫手，眼看就不行了……我们都以为要死绝了……是夫人，是安乐夫人来了！”
老婆婆猛的抬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殿下，您知道吗？我们喝的粥，能把勺子插住！我那小孙子，喝了夫人给的草药汤，三天就好了，今天早上还喊我奶奶！是夫人救了我们，要不是夫人，我们早就饿死、病死了！那些说夫人是妖孽的，都是黑了心肝的畜生！”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充满了愤怒和感激。
整个营地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那些刚才还很怕太子的灾民，现在也都红了眼眶，看着林小鱼的眼神里，全是依赖和信任。
萧景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他看着老婆婆脸上的眼泪，听着她发自内心的哭喊，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上眼睛。
那些奏报上冷冰冰的字，和朝堂上没完没了的争吵，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什么叫民心？这就是民心。
比任何漂亮的报告、官员的吹捧，都来的更真实，更烫人。
他慢慢的，很郑重的，把自己的衣袖从老婆婆手里抽出来，然后转过身，面对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林小鱼。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这位苍梧王朝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对着林小鱼，深深的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快九十度的大礼。
“夫人！”
林小鱼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扶：“殿下，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可萧景睿没有起来，他的声音清楚又郑重，在整个营地上空回响。
“夫人做这件事，不是为了一家一姓，而是为了国家和百姓。我这一拜，是替河北这千千万万的百姓，谢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的说。
“夫人的功劳，能让后世都记着！”
话音落下，林小鱼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被人污蔑、被人怀疑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好像都找到了出口。
她不是什么妖孽，也不是想出名，她只是想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而现在，她做的这些，被这个国家未来的君主，用最郑重的方式肯定了。
她身后的陆沉，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什么都没说，但手掌传来的安稳温度，像一股暖流，瞬间让她有了无穷的力量。
是啊，有他在，有这些百姓在，就够了。
周围的灾民们，看着太子殿下都给他们的活菩萨行这么大的礼，再也忍不住，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
“谢殿下！谢夫人！”
山呼海啸一样的感谢声，冲破了这片土地长久以来的死寂。
随行的太医孙秉德，看着眼前这一幕，默默的低下了头。
他想起自己当初看不起那些野菜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被万民敬仰的女人，眼里全是敬佩和服气。
王县令和他身后的官员们，则吓得脸都白了，一个胆子小的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全身抖个不停。
萧景睿直起身，看着林小鱼，眼里的欣赏和敬意再也藏不住。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人，身上有一种很强大的力量。
而这股力量，现在，牢牢的站在了他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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