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林小鱼的耳中，瞬间死寂。
那个昨夜还在她面前卸下沉重盔甲，眉宇间带着倦色的男人，此刻正被数万敌军包围。
生死未卜。
“姐姐！”
翠儿惊呼着冲过来，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没事吧？”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林小鱼的手抖得不成样子，那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双腿软得几乎要跪下去。
她想哭，想不顾一切地尖叫，像疯了一样冲出营地去找他。
可是，她不能。
她的目光扫过四周，地上躺满了一地的伤兵。
有人在压抑地呻吟，有人虚弱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而此刻，所有还醒着的人，都在看着她。
他们的眼神里，交织着恐惧、绝望，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寄托在她身上的希望。
那名报信的士兵还跪在那里，浑身浴血，急促地喘息。
“营中……还有多少能战之人？将军急需支援！”
王老抠上前一步，声音艰涩地像在吞咽砂石：“能上马的……不到三百，还都是些老弱病残。”
“什么？！”
信使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彻骨的绝望。
“敌军主力有上万人！三百人……三百人冲上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营地里最后一丝火星。
完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
援军不可能及时赶到，被万军围困的将军，凶多吉少。
几个重伤的士兵再也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啜泣声，那哭声像是会传染，迅速在伤兵营里蔓延开。
“将军要是没了……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巴特尔那个畜生，他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剥皮抽筋……”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来这鬼地方了……”
一句句绝望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林小鱼的耳朵里，刺得她心脏一阵阵抽痛。
不行。
她不能让这里先垮掉。
陆沉还在前面拿命去拼，她决不能让他的后方变成一片哭嚎的坟场！
林小鱼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压下翻涌的恐惧和悲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翠儿，架锅，生火！”
“啊？”翠儿愣住了，满脸泪痕地看着她，“姐姐，都什么时候了，还……还做饭？”
“对，做饭。”
林小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做很多很多的饭。”
她转身，走向那名几乎要昏厥过去的信使，目光清澈而镇定。
“你先去喝碗热汤，吃点东西，然后回去告诉将军。”
“告诉他，后方一切安好，粮草充足，让他安心作战。”
信使茫然地抬头：“可是援军……”
“会有的。”林小鱼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援军一定会到，办法总会有的。”
她不再多言，转身开始在伤兵中穿行，查看每一个人的情况。
“小李，伤口还疼吗？来，我扶你起来喝点肉汤。”
“张大哥，你的烧退了些，这碗粥还热着，喝完好好睡一觉。”
“小王，别怕。”她蹲在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士兵面前，用干净的布巾擦去他脸上的冷汗，“将军是战神，福大命大，肯定能化险为夷。”
她的动作很稳，声音很柔。
每到一个担架前，都会蹲下来，仔细地询问，认真地照料，仿佛外面那场足以吞噬一切的战争根本不存在。
渐渐的，哭声停了。
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气息，仿佛被她身上那股沉静的力量冲淡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那道并不高大、却异常坚定的身影。
王老抠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小姑娘，面对这种天塌下来的绝境，竟然比他这个在边关混了一辈子的老兵油子还要镇定。
一个断了臂的士兵，嘴唇干裂，虚弱地开口：“林姑娘……将军真能平安回来？”
林小鱼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那个士兵，也看着所有望向她的眼睛。
“我信。”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安静下来的伤兵营。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有人下意识地问。
林小鱼的嘴角，忽然牵起一抹极浅、却无比温柔的笑意。
“因为他答应过我，要回来娶我。”
轰！
这句话，比“将军被困”的消息更具爆炸性，在所有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整个伤兵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小姑娘，此刻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令人心脏震颤的坚定。
“将军从不食言。”
林小鱼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在宣告一个不可撼动的真理。
“他说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而我们，”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好好地等着他。养好伤，吃饱饭，等着他回来，给我们摆庆功宴！”
寂静之后，是一个老兵嘶哑的笑声。
“对！林姑娘说得对！将军是战神，区区一个巴特尔，算个屁！”
“就是！将军连狼王都宰了，还会怕那群蛮子？”
“咱们的福星姑娘还在这儿呢！将军舍不得福星，就算是为了回来娶媳妇，死也得从敌人堆里爬回来！”
“对！爬也得爬回来！”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营地里那股濒死的暮气，竟被这句“回来娶我”彻底驱散，重新燃起了灼热的生气！
林小鱼趁热打铁，声音陡然拔高：“既然如此，都别躺着等死！翠儿，王叔，所有能动的人，都给我动起来！”
“干什么活？”王老抠也被这股气势感染，大声问道。
“做饭！”
林小鱼的眼睛里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做很多很多的饭！将军他们正在前面为我们拼命，肯定又累又饿！等他们凯旋，我要让每一个回来的弟兄，都能喝上一碗滚烫的肉汤！”
“好！！！”
一声声嘶吼，从那些伤兵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说干就干！
所有的大锅都被架了起来，火焰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爆响。
雪白的米粒倒进锅里，咕嘟咕嘟地熬煮。
另一个锅里，大块的肉骨头在翻滚，浓郁的香气霸道地驱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姐姐，把蜂蜜都用了？会不会太浪费了……”翠儿看着林小鱼将珍贵的蜂蜜兑成水，有些心疼，“万一……万一他们……”
“没有万一。”
林小鱼头也不回，语气决绝。
“他们会回来的。”
“就算……就算是为了这些受伤的弟兄，也需要吃饭。人只要还活着，就得好好吃饭。”
她的坚持，感染了所有人。
连那些重伤的士兵，也挣扎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能动的帮忙看火，能坐的帮忙择菜，连躺着的，都在大声给干活的人鼓劲。
整个营地，从刚才的死寂绝望，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巨大伙房。
夜色渐深。
远方的天际，被火光映成一片不祥的暗红，隐约还能听见金铁交鸣与厮杀的呐喊。
战斗，仍在继续。
林小鱼站在伙房门口，遥望着那片火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陆沉，你还好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次打破了营地的忙碌。
“报！前线战况激烈！将军已率部杀出重围，但敌军紧追不舍！预计天亮前，会有大批伤兵撤回！”
林小鱼悬着的心猛地一颤。
突围了？
那就好，至少……还活着！
“知道了！”她对信使扬声道，“回去告诉将军，后方一切准备就绪，让他们放心！”
那信使点点头，正要勒马回转，鼻子却忽然用力嗅了嗅。
“什么味道……这么香？”
“肉汤。”林小鱼笑了笑，转身盛了一大碗递过去，“带上，路上喝。”
信使接过滚烫的汤碗，猛灌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圆了。
“这……这是什么神仙汤！我这辈子没喝过这么香的汤！”
“还有烤饼，路上吃。”
信使捧着汤碗和烤饼，眼眶瞬间红了，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声音都哽咽了。
“林姑娘……你就是咱们军中的定海神针！有您在，将军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他策马离去，那股浓郁的肉汤香气，却像是有了生命，飘散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痛苦呻吟的伤兵闻到了，渐渐安静下来。
忙碌的众人闻到了，干劲更足了。
这股味道，是林小鱼的味道，是希望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白粥、肉汤、烤饼、肉脯……能快速补充体力的食物堆积如山。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也是她唯一能为陆沉做的。
后半夜，远方的厮杀声终于停歇，天地间只剩下风声。
大部分伤兵都在食物的香气中沉沉睡去。
林小鱼坐在灶台边，望着跳跃的火苗，一动不动。
“姐姐，你累了，去歇会儿吧。”翠儿悄声走来。
林小鱼摇摇头：“睡不着。”
“担心将军？”
“嗯。”她轻声应着，声音里是藏不住的脆弱，“他们现在在哪儿？摆脱追兵了吗？有没有受伤……”
翠儿无言，只能默默陪着她。
突然！
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凄厉、更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林小鱼霍然起身，心脏狂跳！
一个黑影连人带马冲进营地，在离伙房不远处轰然倒地。
“报——！”
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充满了无尽的恐慌。
林小鱼冲了过去，一把扶起那个浑身是血的骑兵。
“怎么了？！将军呢？！”
骑兵大口喘着粗气，瞳孔涣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着林小鱼的胳膊。
“将军……将军让我回来……取……取药……”
“药？什么药？！”
“金疮药……”
骑兵的声音越来越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没了……金疮药……用光了……弟兄们……快……快撑不住了……”
金疮药……用光了？
那句话，比冬日最冷的寒风还要刺骨，瞬间将林小鱼刚刚燃起的希望，冻成了冰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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