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鱼的话音落下，陆沉的营帐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落针可闻。
只有帐外冰冷的雨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油布，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场的都是久经沙场的将领，此刻却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像是头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小姑娘。
从伙房开始打仗？
一个厨娘，在将军的议事重地，大谈战术？
这话说得太大，也太狂了。
终于，站在军医位置上的一个花白胡子老者，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他姓孙，是军中唯一的正经军医，在边关行医大半辈子，德高望重。
孙军医上前一步，对着陆沉拱了拱手，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赞同：“将军，这是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转过头，浑浊但锐利的眼睛看向林小鱼：“林姑娘，老夫知道你一片好心，也知道你厨艺精湛。但治病救人，岂是煮饭做菜这般儿戏？风寒入体，需以药石驱之，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你这‘药食同源’的说法，不过是养生之谈，如何能应对如此迅猛的疫病？”
孙军医的话，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
“是啊，孙军医说得对。喝碗姜汤暖暖身子还行，指望这个治病，不是天方夜谭吗？”
“现在军中人心惶惶，最需要的是稳妥的法子，不能再出任何乱子了。”
一个络腮胡子的都尉更是直接，他皱着眉头对陆沉说：“将军，末将以为，当务之急还是清点药材，看看能从附近镇上再征调多少。至于这位林姑娘……还是让她安心在伙房待着吧，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一时间，营帐内所有的质疑，都像冰冷的箭矢，齐齐射向了林小鱼。
她站在那里，身形单薄，却像一根扎根在岩石里的青松，没有丝毫动摇。
她的目光没有去看那些反对的将领，而是始终清亮地，坚定地，看着陆沉。
她知道，这里唯一能做决定的人，只有他。
陆沉没有立刻说话。
他深邃的眼眸，像两口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小鱼，似乎在衡量她话语里的分量，也在衡量这个决定的风险。
营帐内的气氛，因为他的沉默而愈发压抑。
孙军医以为将军在犹豫，又加了一句：“将军，病不等人，一旦拖延，恐生大祸啊！”
陆沉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沙盘后走出来，走到了林小鱼的面前。
他身形高大，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林小鱼完全笼罩。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林小鱼却连眼都没眨一下，她挺直了背脊，迎着他的目光。
她看到他眼底的疲惫，也看到那疲惫之下，隐藏着的一丝决断。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激起了千层浪。
“孙军医，”陆沉的目光扫向老者，“药材，你继续用。能救一个是一个。”
孙军医松了口气，以为将军采纳了自己的建议。
可陆沉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冷硬，“伙房的一切事宜，已由林小鱼全权负责。所有人，包括军需官王老抠在内，必须无条件配合她。她需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她说什么，就做什么。”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目光如刀。
“张猛！”
“末将在！”张猛立刻站了出来，声如洪钟。
“你带一百亲兵，从现在起，归林姑娘调遣。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谁敢阳奉阴违，或是在背后使绊子，军法处置！”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
整个营帐，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被陆沉这道堪称疯狂的命令给震住了。
把一百亲兵的指挥权，交给一个厨娘？
孙军医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在接触到陆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后，把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将军一旦做了决定，就无人可以更改。
林小鱼的心，也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想过陆沉会支持她，却没想到，他会给这样毫无保留，甚至堵上自己声誉的鼎力支持。
一股暖流，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郑重地点了点头：“将军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陆沉“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只对她说了一个字：“去。”
这个字，就是最强的通行令牌。
林小鱼不再耽搁，转身就走出了营帐。
张猛立刻大步跟上，那张凶悍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兴奋和信服。
一走出营帐，冰冷的雨水就夹着寒风扑面而来。
可林小鱼的心，却是滚烫的。
“张副将，”她一边快步走向伙房，一边语速极快地发布了第一道命令，“你立刻带人，将所有已经出现风寒症状的士兵，全部集中到西边那几间空置的营房里去。”
张猛愣了一下：“全部集中？为何？”
“为了隔离。”林小鱼的思路清晰无比，“这场病会传染，必须把病人和健康的人隔开，才能阻止它继续蔓延。这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虽然不懂什么叫“传染”，但张猛对林小鱼的话没有丝毫怀疑，立刻点头：“好！我马上去办！”
“还有，”林小鱼补充道，“告诉负责照顾的士兵，必须用布巾蒙住口鼻，接触过病人后，必须用热水和皂角洗手。所有病人用过的餐具，都必须单独回收，统一处理。”
这些在现代看来是基本常识的防疫措施，在此刻的边关军营里，却显得格外新奇和严苛。
张猛一一记下，领命而去。
林小鱼则一头扎进了伙房。
此时的伙房里，帮厨的伙夫兵们也是一片愁云惨淡，好几个人都在咳嗽。
看到林小鱼进来，众人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
林小鱼扫视一圈，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各位弟兄，从现在开始，咱们伙房就是战场。每个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她的声音清脆响亮，驱散了伙房里的沉闷。
“将军有令，全营的防疫之战，从我们这里打响！”
她的话，让所有伙夫兵都精神一振。
一个小兵忍不住问：“林姑娘，我们……我们能做什么？”
“能做的很多！”林小鱼走到一口大锅前，用力一拍锅沿。
“第一件事，烧水！把所有能用上的锅都给我架起来，烧开水！从今天起，全营上下，不许喝一口生水，所有人喝的水，都必须是烧开过的！”
“第二件事，消毒！把所有吃饭用的碗筷，全部集中起来，用开水煮过一遍再用！”
“第三件事，”她指向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生姜和沙葱，“熬汤！熬驱寒的姜汤！”
她有条不紊地分派着任务，原本混乱的伙房，在她的指挥下，迅速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她让一部分人负责烧水消毒，一部分人负责洗姜切姜，还有一部分人专门负责烧火。
整个伙房，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轰隆隆地运转起来。
就在这时，军需官王老抠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
他一进门就哭丧着脸：“我的林姑娘哎，我的活菩萨！你可饶了我吧！我刚听张副将说，你要征用库里所有的生姜和红糖？那可是咱们过冬的储备啊，这么用下去，不出三天就得见底！”
林小鱼头也不回，一边用大勺搅动着锅里的姜片，一边干脆利落地说：“人要是没了，留着东西过冬给谁用？王军需，现在不是抠门的时候。按我说的做，把所有生姜，红糖，还有库里所有的白萝卜，都给我搬过来！一根都不要留！”
“白萝卜？那玩意儿也要？”王老抠一脸不解。
“要！”林小鱼斩钉截铁，“生姜驱寒，白萝卜润肺止咳。从今天起，除了姜汤，所有士兵的饭菜里，都必须有白萝卜！另外，再给我准备大批的蒜头，捣成蒜泥，混在菜里。”
王老抠还想争辩，却被林小鱼一个坚定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那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想起陆沉和张猛的命令，脖子一缩，不敢再多话，只能苦着脸，认命地去仓库搬东西了。
林小鱼亲自掌勺，调配姜汤的比例。
她用的不是普通的生姜，而是辛辣之气更足的老姜。
大量的姜片被投入翻滚的开水中，很快，一股浓郁辛辣的气味就开始在伙房里弥漫开来。
她又毫不吝啬地往里面加入了大块大块的红糖，用以中和姜的辛辣，同时补充士兵们流失的体力。
一锅，两锅，十锅……
几十口大锅同时熬煮，整个伙房区域都被浓郁的姜糖水蒸气笼罩着，形成了一片温暖辛香的白色雾气。
这股味道，霸道地驱散了营地里阴冷潮湿的空气，飘散到每一个角落。
那些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士兵，闻到这股味道，都忍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
光是闻着，就感觉身体里升起了一股暖意。
一个时辰后，第一批姜汤终于熬好了。
汤色深黄，滚烫辛辣，带着浓浓的甜意。
林小鱼亲自尝了一口，辣得她额头瞬间冒汗，但一股热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浑身都暖透了。
“好！就是这个味道！”她大声宣布，“装桶！立刻给全营的弟兄们送过去！记住，必须趁热喝！每个人，都必须喝上一大碗！”
伙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将滚烫的姜汤一桶桶装好。
张猛此时也调配完了人手，带着一队士兵过来帮忙。
他看着这热气腾腾的场面，闻着空气里霸道的姜味，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林姑娘，你放心！我保证，今天之内，让咱们营里每一个弟兄，都喝上这碗热汤！”
他亲自扛起一桶，大步流星地就朝着隔离区的病号营房走去。
雨还在下。
隔离营房里，气氛压抑而绝望。
士兵们躺在草席上，咳嗽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一个年轻的新兵，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干裂，正迷迷糊糊地喊着“娘”。
就在这时，营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张猛带着一股热气和风雨闯了进来，他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营房：
“都给老子起来！林姑娘送暖心汤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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