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是在剧烈的颠簸和持续不断的低频轰鸣中恢复意识的。
首先感知到的是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尤其是背后，仿佛整片背脊都被碾碎后又粗糙地缝合，每一次轻微的震动都像是用砂纸在磨蹭裸露的神经。紧随其后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以及一种身体被彻底掏空后的极致虚弱，连抬起一根手指都仿佛需要耗费全身的力气。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狭小的、充满金属质感的空间里，身下是固定的担架床，随着载具的移动而轻微晃动。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机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后者，很可能来自他自己。
“顾总！您醒了？！”
周岭带着惊喜和担忧的脸出现在他视野上方。周岭的脸色也很疲惫，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警惕，他正用沾湿的棉签小心地湿润顾琛干裂起皮的嘴唇。
“……清弦呢？”顾琛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他无视了周岭让他别动的示意，固执地试图偏头寻找。
“沈先生就在旁边，生命体征稳定，艾琳娜博士守着。”周岭连忙按住他，指了指侧后方。
顾琛艰难地转动眼球，果然看到旁边固定着另一个类似的担架床，沈清弦安静地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保温毯，各种微型监测仪器连接在他身上，数据在小型屏幕上平稳地跳动着。艾琳娜博士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数据。
看到沈清弦安然无恙，顾琛胸腔里那口提着的气才缓缓吐出，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一丝，但这细微的动作立刻引发了背后新一轮的疼痛，让他闷哼出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我们……在哪里？”他强忍着痛楚问道。
“已经在转移途中了。”周岭压低声音，语速很快，“我们现在在一辆经过特殊改装的重型运载车内部，这是‘渡鸦’协议的一环，前往三号备用基地。外面有前后各两辆护卫车。您昏迷后，我们按照预定计划，在十分钟内完成了核心撤离。电磁脉冲对我们造成的损失比预想的小，主要是一些外围设备。”
顾琛闭了闭眼，消化着这些信息。转移已经开始，这意味着他们暂时脱离了那个已经被“灰雀”锁定的安全屋。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从相对稳固的堡垒，变成了移动中的目标。
“我昏迷了多久？”他问。
“不到四十分钟。”周岭回答，语气带着后怕，“顾总，您的伤……马丁内斯博士和林教授在撤离前给您进行了紧急止血和二次固定，但他们说……您的伤势因为这次强行移动和……和最后那一下撞击，恶化得非常严重。内出血没有完全止住，脊柱的裂纹也有扩大的风险。您必须……”
“死不了。”顾琛淡淡地打断了他，重新睁开眼，眼底的血丝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负伤的凶兽，“外面的情况？”
周岭知道劝不动，只能继续汇报：“路线是按照预设的随机加密路线在行驶，目前没有发现跟踪。但我们截获到一些零散的、经过加密的公共频道通讯，似乎在提及我们之前所在区域有‘异常能源反应’和‘紧急交通管制’。‘灰雀’的影响力，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顾琛沉默着，眼神冰冷。这不意外。“灰雀”能发动那种精准的电磁脉冲攻击，在市政或交通系统里有些暗桩再正常不过。
就在这时，运载车猛地一个急转弯，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车厢内所有人都被惯性带得猛地一晃！
“怎么回事？！”周岭立刻按住耳麦，厉声询问。
前方驾驶舱传来护卫车队队长急促的声音：“报告！三点钟方向岔路突然冲出一辆失控的重卡！疑似故意撞击！已被一号护卫车拦截逼停！但我们的路线被挡住了！备用路线b启动，需要绕行旧港区工业带！”
几乎是同时，车厢侧面的小型防弹观察窗外，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坠地的巨响，紧接着是隐约的惊呼和混乱的喇叭声。
顾琛的心猛地一沉。来了！“灰雀”的攻击，果然如影随形！那辆“失控”的重卡，绝不仅仅是意外！
“命令所有单位，最高警戒！这不是意外！”顾琛的声音斩钉截铁，尽管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对方的目标是拖延和逼迫我们进入预设的伏击区！工业带地形复杂，是绝佳的埋伏地点！”
他的大脑在剧痛和虚弱中飞速运转，之前看过的城市地图和各种情报在脑中交织。旧港区工业带，废弃厂房林立，管道纵横，确实是打伏击的绝佳场所。“灰雀”算准了他们会选择这条备用路线！
“那……是否强行突破原路线？或者转向路线c？”周岭快速提出方案，额头也见了汗。路线c需要穿过人口更密集的区域，风险同样巨大。
顾琛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似乎在感知着什么。不是用耳朵，而是用那超越常人的、此刻因伤痛和意志而变得异常敏锐的直觉，以及……那缕连接着沈清弦的精神细丝。
沈清弦依旧在药物作用下沉睡，传递来的意识是一片深沉的宁静。但这宁静之外，顾琛却仿佛能“听”到一种无形的、弥漫在空气中的恶意，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
不行，原路线被堵死，路线c变数太多，容易伤及无辜且更容易被监控。工业带……虽然是陷阱，但至少地形他们也有资料，主动权，或许可以抢回来一点！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决断。
“不！就去工业带！”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硬，“通知护卫队，变换阵型，二、四号车超前交叉护卫，打开主动侦测干扰！把我们变成一块硬骨头，看看他们的牙口够不够好！”
他这是要反其道而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仅要闯过去，还要摆出强攻的架势，打乱对方的部署！
“另外，”顾琛的目光扫过车厢内有限的几名战斗人员，最后落在周岭身上，“准备好单兵重武器。如果迫不得已……允许使用‘熔切’级别的火力。”
“熔切”级别！那是足以在短时间内融化小型装甲载具的高温射流武器！周岭心中一凛，知道老板这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要在城市边缘打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是！”周岭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去传达命令和准备武器。
命令下达，整个车队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肃杀。引擎发出更加低沉的咆哮，车队如同受惊的巨兽，猛地加速，以一种更具攻击性的阵型，冲向了那片布满锈蚀钢铁和阴影的旧港工业区。
车厢内，顾琛强撑着用手肘支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背后的绷带迅速被重新渗出的鲜血染红。他死死盯着观察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破败的工业景象，眼神如同鹰隼。
阳光被高耸的废弃厂房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投下扭曲的阴影。一根根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如同怪物的肠子，盘踞在视野所及之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们车队引擎的轰鸣在空旷的厂房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来了！
就在车队驶入一片最为开阔、四周都被高大厂房包围的废弃堆料场时——
“咻——！”
一道刺眼的白色光缆，拖着炽热的尾焰，从左侧一座厂房的顶端射出，如同毒蛇般直扑车队的领头护卫车！
火箭弹！
“规避！”通讯频道里响起声嘶力竭的吼声。
领头护卫车的驾驶员展现了高超的技术，一个剧烈的甩尾，火箭弹擦着车尾轰在空地上，炸起漫天尘土和碎石！
而这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刹那间，来自不同方向、至少四个火力点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子弹如同疾风骤雨，叮叮当当地打在运载车和护卫车的防弹装甲上，溅起一溜溜火星！
“找到他们！压制射击！”护卫队长怒吼着。
改装过的护卫车顶盖滑开，露出加装的重机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猛烈还击。爆炸声，枪声，金属撞击声，瞬间将这片废弃之地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车厢在密集的弹雨中剧烈震动着，流弹不时击中车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顾琛在颠簸中死死抓住担架床的边缘，稳住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压到旁边的沈清弦。他的脸色因为失血和疼痛而白得像纸，但眼神却冷静得可怕，如同冰封的湖面，倒映着窗外闪烁的火光。
他透过观察窗的缝隙，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战场，大脑如同超级计算机般分析着敌人的火力配置和位置。
“一点钟方向，二楼窗口，狙击手。十点钟方向，废弃天车后方，重型火力点。”他对着周岭佩戴的通讯器，声音低沉而精准地报点，仿佛那外面的枪林弹雨和自身的重伤都不存在。
周岭立刻将信息传达出去。
护卫队的反击变得更加有效，很快压制住了几个暴露的火力点。
然而，对方的攻击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疯狂。又有数道身影从阴影中窜出，他们穿着普通的工装，但动作迅捷，战术动作娴熟，手中的武器也绝非普通匪徒所能拥有，显然是“灰雀”麾下的精锐武装！
战斗陷入了胶着。
顾琛的眉头越皱越紧。对方的目的是拖延！他们在等什么？更大的杀招？还是……
就在他念头闪过的瞬间——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剧烈的巨响，从车队正前方传来！只见前方路口，一栋巨大的、废弃的冷凝塔，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引爆，上半截塔身带着令人绝望的轰鸣，朝着车队必经之路的方向，轰然倒塌下来！
漫天烟尘冲天而起，巨大的钢筋混凝土块如同陨石般砸落，彻底封死了前方的道路！
真正的杀招！不是人，是这精心计算的物理封锁！他们要被困死在这里！
车厢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前路被堵，后有追兵，两侧是难以通行的厂房和管道，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周岭猛地看向顾琛，等待着他最后的决断。
顾琛看着那堵几乎连接天地的、由废墟构成的绝望之墙，眼中却猛地爆射出一股近乎疯狂的厉色！
他没有看周岭，而是猛地扭头，目光死死盯住了旁边担架上，依旧在沉睡的沈清弦。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赌博的念头，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对着通讯器，用一种近乎燃烧生命般的嘶哑声音，向整个车队，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所有人！放弃车辆！以运载车为核心，建立环形防御！”
“周岭！把‘那个’给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不断逼近的敌人身影和那堵绝望之墙，一字一句地，从染血的齿缝间挤出：
“准备……释放‘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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