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顾宅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层覆盖。
那晚书房的对峙，像一道深刻的分水岭，将沈清弦与顾琛之间的关系彻底割裂。表面上的平静下，是汹涌的暗流和无声的较量。
沈清弦被变相软禁了。
顾琛没有限制他在宅内的活动，但书房成了绝对的禁区，那扇厚重的实木门终日紧闭，如同顾琛此刻对他紧闭的心扉。更明显的是，无论他走到哪里，陈伯或是某个沉默的佣人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不远处，名义上是随时提供服务，实则是无处不在的监视。
他甚至发现，自己房间的网络权限被悄无声息地降回了最初的水平，那台性能优越的笔记本电脑虽然还能使用，但能访问的范围被严格限制，几乎退回到了只能看视频的状态。
顾琛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越界的代价，就是失去所有自由和信任。
沈清弦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安分守己”。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间，或者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发呆，像一株失去水分、逐渐枯萎的植物。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因犯错而被严厉惩罚后，变得胆怯、顺从，甚至有些麻木的角色。
他不再试图去探究任何事，不再对顾琛流露出任何除了敬畏和顺从之外的情绪。
然而，在这副温顺麻木的表象之下，沈清弦的内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四起。顾琛那句“到此为止”和不允许他再追查母亲事情的命令，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为什么？顾琛在隐瞒什么？母亲当年在顾家旗下的康复中心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与他被迫替嫁到顾家，是否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疑问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绪，越收越紧。
他知道，通过常规手段，他几乎不可能再从顾宅内部获取任何有效信息。顾琛的防备如同铜墙铁壁。他必须寻找新的突破口。
这个机会，在一个午后，悄然而至。
那天，他照例在花园里“发呆”，看着园丁修剪花木。陈伯如同影子般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这时，周岭脚步匆匆地穿过花园，向主宅走来，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在经过沈清弦附近时，周岭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停下脚步接听。
“什么？又失败了？对方防火墙怎么可能那么强？我们雇的不是顶尖团队吗？”周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和难以置信，“……行了，我知道了，我马上跟顾总汇报。”
他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脸上的愁容更深了，这才继续快步走向宅内。
沈清弦依旧维持着放空的状态，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但周岭那句“防火墙”、“顶尖团队”、“又失败了”，如同几块关键的拼图，落入了他的脑中。
一个能让顾琛手下顶尖团队屡屡受挫的防火墙？这勾起了他作为“弦月”本能的好奇与好胜心。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打破目前僵局，展现“价值”，从而换取一定程度“自由”甚至是信息的机会。
但他不能主动开口。那会立刻引起顾琛的怀疑。他必须等待，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这个机会“自然而然”地送到他面前。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动了动。
当晚，晚餐时分。
顾琛回来了，脸色比前几天更加冷峻，周身弥漫着低气压，连陈伯布菜的动作都更加小心翼翼。显然，周岭汇报的事情让他十分不悦。
餐厅里安静得可怕。沈清弦低着头，小口吃着东西，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突然，顾琛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面色更沉，直接按了免提键放在桌上——这是一种不耐烦和绝对掌控的姿态。
“说。”他的声音冰寒。
电话那头是周岭，声音带着挫败和紧张：“顾总，对方……对方刚刚反向追踪了我们最后一次试探的Ip，虽然没能定位到具体位置，但发出了严重警告……说如果我们再尝试入侵，他们将采取反击措施，目标是……是我们集团下个季度的核心招标数据。”
顾琛握着叉子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说话，但那股压抑的怒火让整个餐厅的空气都仿佛要凝固了。
沈清弦的心脏猛地一跳。反向追踪并发出精准威胁？对方不是普通的黑客，手段老辣且目的明确。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商业竞争的范畴，带上了挑衅和威胁的意味。
他感觉到顾琛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了自己，那目光里充满了烦躁和一种被掣肘的冰冷。
机会来了。
沈清弦拿着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像是被这凝重的气氛吓到，手一滑，勺子“哐当”一声掉在了瓷盘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这声响在死寂的餐厅里格外突兀。
顾琛和周岭的通话被打断，两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沈清弦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不知所措，嘴唇嗫嚅着：“对、对不起……顾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他慌慌张张地想去捡勺子，手指却不听使唤般，又将旁边的水杯碰倒了，清水瞬间洒了一桌子，一片狼藉。
“对、对不起！我马上收拾！”他手忙脚乱地拿起餐巾去擦，动作笨拙而狼狈，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过度紧张后的失措状态。
顾琛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眉头紧紧蹙起，眼神中的烦躁几乎要溢出来。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周岭冷声道：“先暂停所有动作，等我指示。”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餐厅里只剩下沈清弦慌乱擦拭桌面的细碎声音和他急促不安的呼吸声。
顾琛没有动，也没有责备他，只是用那种冰冷而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表演。
沈清弦知道，光是这样的“蠢笨”是不够的。他需要在顾琛的怒火和困境中，埋下一颗细微的、看似无意的种子。
他一边擦拭着水渍，一边低着头，用极小极小的、仿佛只是无意识害怕的呢喃声音，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
“……那么厉害的防火墙……用……用混淆代理集群……加……加上随机延迟……会不会……就追踪不到了……”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蚊蚋，混杂在收拾桌面的声响里，几乎难以听清。而且他说完，立刻就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猛地闭上了嘴，更加卖力地擦着桌子，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紧张过度下的胡言乱语。
然而，顾琛端着酒杯的手，却顿在了半空。
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骤然锁定了沈清弦低垂的、布满慌乱侧脸。
混淆代理集群？随机延迟？
这两个极其专业、绝不可能从一个“普通”、“怯懦”的沈清弦口中说出的技术名词，如同两颗石子，投入了他因商业受挫而波澜起伏的心湖。
餐厅里，只剩下沈清弦压抑的呼吸声，和顾琛逐渐变得深沉、探究的目光。
冰封的局面，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一个新的、危险的游戏，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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