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被一柄钝斧劈开了颅骨。
高志杰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被硬生生拽了出来，耳边是嗡嗡的电流杂音，还有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机油和某种陈旧木头发霉的气味，直冲鼻腔。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灯罩上积满了灰尘。视线有些模糊，他甩了甩头，剧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我不是在实验室……连续加班了三天……对了，是能源核心的微型化……”他最后的记忆，是趴在实验台上，试图攻克仿生机械昆虫最后一道能源瓶颈时，心脏传来的一阵剧烈绞痛。
那么，这里是哪里？地狱？还是医院？
他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带着霉味的棉被。环顾四周，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简陋房间，墙壁斑驳，一张旧木桌，一把椅子，桌上堆满了无线电零件、电路板、电烙铁，以及一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老式收音机？
作为一个顶尖的AI机械工程师，高志杰对电子设备的发展史了如指掌。眼前这台收音机的款式，分明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产物！
他强忍着不适，走下床。地板发出“吱呀”的呻吟。他的目光落在桌角一面落满灰尘的镜子上。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大约二十三四岁，脸色有些苍白，但眉眼清晰，鼻梁高挺，是一张称得上英俊的脸，只是眼神里充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惊愕与沧桑。
这不是他！他明明已经三十有五，常年的实验室生活让他显得有些未老先衰。
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他的脑海！
高志杰，字慕远，二十五岁，毕业于德国德累斯顿工业大学电机工程系……现任汪伪政府特务委员会76号电务处二级电讯员……民国二十九年，上海……
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
我……穿越了？魂穿到了八十多年前，一个同名同姓的年轻工程师身上？！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扶住了桌子。就在这时，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桌上一个不起眼的、只有纽扣大小的金属物体。
就在接触的一刹那，一种奇妙的、水乳交融般的连接感在他意识中建立起来。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是他穿越前正在研发的“意识连接传感系统”！他竟然将这能力也带了过来？
几乎是本能地，他将一丝意念集中在那金属纽扣上。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震动声响起。只见从那堆无线电零件底下，敏捷地爬出来一只……蟑螂？
不，不是真正的蟑螂。它的外壳是暗哑的金属色泽，六只脚移动时悄无声息，两根触角微微颤动，复眼闪烁着极其微弱的红光。
这是他的作品之一——“潜影者”机械蟑螂！是他为了解决复杂环境侦查而设计的原型机之一，因为体积小，能耗低，他做了好几只放在实验室里测试！
难道……连同他的“家当”一起穿过来了？
高志杰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立刻集中精神，尝试用意识向机械蟑螂发出指令。
侦查环境。
机械蟑螂的复眼红光微微一亮，随即，高志杰的“眼前”，仿佛同时睁开了一只复眼，共享了蟑螂的视觉信号。虽然分辨率不高，是那种带着颗粒感的黑白画面，但足以清晰地看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成功了！即使在八十多年前，他的科技依然能运作！
狂喜之后，是刺骨的冰寒。76号？那个臭名昭着的特务机关？我竟然成了这里的一名电讯员？按照原身的记忆，他不过是凭借技术混口饭吃，胆小怕事，对政治毫不关心，这才在同学的引荐下进了76号混日子。
但这里，是魔窟！是每天都会有人无声无消失的人间地狱！
必须冷静！首先，要搞清楚现在的处境。
他操控着机械蟑螂，悄无声息地从门缝底下钻了出去。外面是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墙壁斑驳，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诡异气味。蟑螂的听觉传感器将远处隐约传来的惨叫声和呵斥声，清晰地传递到高志杰的脑中。
这里，果然是76号内部的生活区或者说办公区？
他操控蟑螂，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移动。经过一扇虚掩的房门时，里面传来了对话声。
“……妈的，昨晚又熬了一宿，那个共党交通员的嘴是真硬，敲掉了满口牙都不说。”一个沙哑的男声抱怨道。
“行了，老张，少发牢骚。处座说了，今天日本梅机关的特派员要来视察，都打起精神来。电务处那边几个主要机器都检查过了吗？别关键时刻掉链子。”另一个略显阴沉的声音说道。
“放心吧，高志杰那小子虽然怂包一个，但手艺没得说，咱们处的机器就属他维护的最好。”
高志杰心中一惊，立刻操控蟑螂躲进阴影。梅机关特派员？视察？这显然是一个重要的时间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高志杰！高志杰！死哪儿去了？”一个公鸭嗓在走廊里喊了起来。
是高志杰在电务处的同事，王胖子王德贵。一个趋炎附势，最喜欢欺负原身这个“老实人”的家伙。
高志杰立刻收回对蟑螂的意识连接，迅速将其召回，藏入袖口。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原身那种略带怯懦的神情，拉开了房门。
“王……王哥，我在这儿，刚睡醒，有点头疼。”
王德贵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胖子，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瞥了高志杰一眼，没好气地说：“就知道睡！处座紧急召集，所有人员马上到会议室集合！梅机关的特派员马上就到，要是迟到了，有你好果子吃！”
“是是是，马上就去。”高志杰连忙点头哈腰。
76号电务处的会议室不大，此刻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处长钱德明是个秃顶的中年人，正焦躁地搓着手。看到高志杰和王德贵进来，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赶紧找位置坐下。
“都听好了！”钱德明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梅机关的影佐祯昭少佐马上就要来我们电务处视察。影佐少佐是电讯专家出身，对工作要求极高！谁负责的机器要是出了问题，丢了我们76号的脸，老子扒了他的皮！”
众人都噤若寒蝉。
高志杰低着头，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影佐祯昭？这可是个厉害角色，日本特务机关的核心人物之一。原身的记忆里，对此人只有模糊的敬畏。但来自后世的高志杰却清楚，这是一个极其精明且危险的对手。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
在几名日本军官和76号高级特务的簇拥下，一个穿着合体日本军服，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颇为斯文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目光平静，却像鹰隼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在高志杰身上微微停顿了半秒。
正是影佐祯昭。
钱德明立刻像弹簧一样站起来，毕恭毕敬地汇报工作。影佐只是微微点头，偶尔用流利的中文问一两个极其专业的问题，让钱德明额头直冒冷汗。
高志杰心中凛然。这个影佐，果然名不虚传，气场强大，且专业功底扎实。
视察似乎就要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中结束。突然，影佐祯昭看似随意地指了指角落里一台正在收报的机器，问道：“这台设备，似乎有些年头了。”
钱德明赶紧回答：“是的，少佐。这是美国产的老型号，不过我们维护得很好，目前主要负责一些次要频段的监听。”
影佐走上前，侧耳听了听耳机里传出的电波声，眉头微微皱起：“杂音偏大，频率似乎有轻微的漂移。这样的状态，可能会遗漏重要信息。”
钱德明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是是是，我们马上调试！高志杰！这台机器不是你负责的吗？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高志杰身上。
王德贵等人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高志杰心里骂了一句，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站起身，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处座，少佐，这台机器型号老旧，元件老化，有些杂音是难免的。我……我一直在尽力维护。”
影佐祯昭看向高志杰，目光平静无波：“德累斯顿工业大学的高材生，也对付不了一台老机器吗？”
这句话看似平淡，却让高志杰脊椎一凉！影佐竟然知道他的底细！这说明他来之前，已经对电务处的人员背景做过详细的调查！
这是一个试探！如果他继续装怂，反而会加重怀疑。但若表现得太过出色，同样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电光石火之间，高志杰做出了决定。他需要展示一定的价值，但又不能太过惊人。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怯懦稍减，带上了一点技术人员的执拗：“少佐，机器老化是物理规律。不过……如果能允许我稍微调整一下中频放大电路的偏置电压，或许能抑制一部分特定频率的杂波。”
影佐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点了点头：“请。”
高志杰走到机器前，拿起工具。在众人注视下，他的手指变得异常稳定，动作娴熟地打开机盖，找到关键节点，用螺丝刀进行微调。整个过程不过二十秒。
“可以了。”他合上机盖。
影佐祯昭重新戴上耳机，凝神听了片刻，再摘下耳机时，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杂音确实减轻了。高桑，名不虚传。”
危机暂时解除。钱德明长舒一口气，狠狠瞪了高志杰一眼，但眼神中多少带了点“这小子今天没掉链子”的意味。
视察队伍很快离开。同事们围上来，七嘴八舌，有惊讶的，有拍马屁的，也有像王德贵那样酸溜溜的。
高志杰应付了几句，便借口要彻底检修机器，留在了空荡荡的会议室。
他需要静静，需要消化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更需要规划未来。
他坐回自己的工位，这是一间更大的机房，排列着十多台无线电收发报机和监听设备。在别人看来，他正对着一台出故障的发报机发呆。
但实际上，他的意识已经再次连接上了袖口中的机械蟑螂。
这一次，他有了更明确的目标。
他操控着蟑螂，如同一个黑暗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爬过走廊，目标是——电务处处长钱德明的办公室！
既然回不去了，就必须在这个时代活下去。而在这个魔窟里活下去，并且做点什么，情报是唯一的武器。
原身胆小怕事，正好是他的完美伪装。而他带来的超越时代的科技，将是他最锋利的獠牙。
机械蟑螂顺利地从门缝底隙钻进了处长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高志杰操控蟑螂，直接爬向了钱德明办公桌上那台最显眼的电话机。
他的复眼视觉，牢牢锁定在电话的拨号盘上。
拨号盘上，残留着最新的手指摩擦痕迹。凭借机械蟑螂强大的微距视觉和对数字的敏感，高志杰清晰地分辨出，最后拨出的一个号码是：“2867”。
同时，蟑螂腹部的微型高敏度麦克风，开始记录电话机内部电容残留的极微弱电荷波动——这是他能想到的，在这个时代窃取情报的最隐蔽方式之一，虽然获取的信息可能残缺，但这是第一步！
做完这一切，他正准备召回蟑螂。
突然，机房的门被推开了。
高志杰心中一惊，瞬间切断了意识连接，装作全神贯注地维修机器。
进来的是机要室的档案员，林楚君。一个穿着素雅旗袍，容貌清丽，气质却有些清冷的年轻女子。她是原身记忆中，76号里少数几个不会用异样眼光看他，甚至偶尔会帮他解围的人。
“高先生，”林楚君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清冷冷的，“处座让你把上个月的电讯监测记录整理一份，送到机要室去。”
“好的，林小姐，我马上整理。”高志杰连忙答应，心里却快速判断着对方的来意。是正常的公务，还是别有目的？
林楚君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转身离去。在她转身的刹那，高志杰敏锐地注意到，她旗袍的袖口，沾染了一小块不易察觉的……新鲜的血迹。
高志杰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这个76号，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而这场危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轻轻抚摸着袖口里那只冰冷的机械蟑螂，仿佛抚摸着一把无形的钥匙。
一把足以撬动整个时代风云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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