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拉引领着艾文来到一棵尤为巨大的古树前,这棵树的树干直径恐怕需要数十人合抱,树皮呈现出青铜般的质感,上面天然生长着玄奥的银色纹路。
他们并非进入树洞,而是沿着一条环绕树干的、由树根自然隆起形成的阶梯盘旋而上,最终来到了一个位于巨大枝杈分叉处的露天平台。
平台宽阔而平整,边缘有着低矮的、与枝干浑然一体的围栏。
平台中央,摆放着几张由活木生长而成的桌椅,桌面光滑如镜。
白须长老、男精灵罗恩,以及那位面容刚毅的精灵战士塞隆,已经坐在那里等候。晨光透过上方稀疏的树叶,在平台上投下柔和的光斑,气氛庄重而自然。
看到艾文到来,三双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罗恩的目光冷静而审视,塞隆的眼神则带着毫不掩饰的锐利与怀疑,唯有长老的目光,深邃平和,仿佛能包容万物。
莉拉轻声用精灵语对长老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告知艾文已经带到,随后便安静地退到了一旁。
艾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他走上前几步,在距离桌椅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畏缩,而是挺直了尚且稚嫩但已初显坚韧的背脊,将右手抚在胸前,向着长老和在场精灵,行了一个他在罗兰导师那里学来的、表示尊敬与感谢的标准法师礼。
他的动作或许还带着一丝孩童的生涩,但姿态却异常认真。
“尊敬的长者,各位,”艾文抬起头,用清晰而诚恳的通用语说道,目光坦然地迎向长老,“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若非你们伸出援手,我必定无法在那片森林中存活。这份恩情,艾文·克里斯铭记于心。”
他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态度不卑不亢,既有对恩情的感激,也保持着一个法师学徒应有的尊严。
长老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他微微颔首,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响起,直接使用了大陆通用语,显然是为了让艾文能够完全理解:“不必多礼,孩子。自然的意志指引莉拉和罗恩发现了你,生命的消逝总是令人惋惜。你能康复,是月光泉的恩赐,也是你自身生命力的顽强。”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我是此地的长老,你可以叫我阿拉米尔。艾文,你的出现让我们感到困惑。看你的年纪,不过人类孩童的十岁之龄,为何会独自一人,身受那般重伤,出现在我们寂静之森的深处?那里并非人类,尤其是你这样的孩子,应该踏足的地方。”
问题来了。
艾文心中早有准备。
他需要坦诚,但不能全盘托出,至少关于自身魔力的特殊、那诡异的梦境以及眉心可能存在的秘密,必须隐瞒。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目光真诚地看着长老阿拉米尔:“阿拉米尔长老,我来自一个名叫溪木镇的人类小镇。我是一名法师学徒,原本正跟随我的导师,准备前往王国的王立魔法学院求学。”
他提及“法师学徒”时,注意到罗恩和塞隆的眼神微微一动,显然对这个身份有所留意。
“我们在海上航行时,遭遇了……不明身份的袭击者。”艾文继续说道,脑海中闪过那艘黑色的幽灵船和激烈的战斗,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后怕与沉重,“他们的目标似乎是我的导师。战斗非常激烈,我被爆炸和巨浪……卷入了海中。醒来时,就已经在那片陌生的森林里了,并且受了伤。”
他省略了维克多导师的具体身份、袭击者的诡异之处、自己尝试抵挡诅咒以及可能引发的空间异常等细节。
这番说辞,七分真,三分隐,将一个遭遇海难、意外漂流至此的学徒形象勾勒出来。
说完自己的经历,艾文适时地提出了自己最大的困惑,这也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阿拉米尔长老,请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还能回到我来的地方吗?”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与期盼。
听到艾文的询问,长老阿拉米尔与罗恩交换了一个眼神,塞隆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目光更加锐利地锁定着艾文,似乎在判断他听到答案后的反应。
阿拉米尔长老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语,最终,他用那平和却带着千钧重量的声音缓缓说道:“这里,是寂静之森。是我们精灵一族世代守护的领地之一。”
他顿了顿,看着艾文那双充满求知欲的黑眸,说出了那个足以颠覆艾文所有认知的事实:
“而寂静之森,位于东方大陆的西海岸边缘。年轻的人类学徒,你被海流带来的距离,远超你的想象。这里,并非你所在的那个王国大陆。”
并非你所在的那个王国大陆!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艾文的脑海中炸响!
尽管他早有不好的预感,尽管他从植被、生物、乃至空气中感知到的魔力都与他熟悉的王国截然不同,但当这个猜测被眼前这位显然极具权威的精灵长老亲口证实时,那股冲击力依然是排山倒海般的!
他跨越了……无尽之海?来到了另一片只在罗兰导师偶尔提及的、记载于古老典籍中的大陆?
一瞬间,维克多导师、父母、妹妹莉雅、溪木镇、王立魔法学院……所有熟悉的人和事,都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浩瀚的海洋彻底隔绝,变得遥不可及。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的脸色微微发白,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一瞬间的茫然失措。
议事平台上一片寂静。精灵们都静静地看着他,观察着他最真实的反应。
艾文那毫不作伪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茫然,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他们部分疑虑——至少,这个孩子并非有意闯入。
过了好一会儿,艾文才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勉强回过神来。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消化着这个惊人的事实,喉咙有些发干地问道:“东……东方大陆?那……那我……我还能回去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阿拉米尔长老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无尽之海并非坦途,其间风暴、海兽、迷失海域无数,即便是最经验丰富的航海者,没有精确的海图和强大的船只,也难以横渡。以你一人之力,几乎……不可能。”
这个回答,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让艾文的心沉了下去。
看到艾文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长老阿拉米尔继续说道,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的遭遇确实令人同情。年轻的学徒。在找到或许存在的、安全的归去方法之前,你可以在我们的聚落暂时居住下来,直到你完全康复。”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莉拉:“莉拉会继续负责照料你的伤势,并协助你适应这里的生活。”
随即,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告诫的意味,虽然平和,却不容置疑:“但是,艾文,寂静之森有寂静之森的规矩。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我们家园的宁静,你的活动范围需要受到限制,请不要随意闯入未经允许的区域,尤其是森林的更深处。”
这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温和的隔离与监视。
艾文从巨大的失落中强迫自己振作起来。他明白,自己现在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能够活下来,并且得到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已经是意想不到的幸运了。
他再次向阿拉米尔长老躬身:“非常感谢您的收留,长老。我会遵守这里的规矩,不会给您们添麻烦的。”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双黑色的眼眸深处,却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坚韧。
回去的路似乎断绝了,至少短期内是如此。那么,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大陆,他必须首先活下去,然后……努力变得更强。
对话暂时告一段落。艾文在莉拉的示意下,跟随她离开了议事平台。
他的脚步略显沉重,脑海中思绪万千。东方大陆……精灵……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世界,在他面前强行展开了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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