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幽寂,雪雾在谷底翻涌成灰色的潮。
沈砚踩着碎裂的岩层缓缓下行,靴底传来轻微的共振声,像是整个地层在低语。此处,是灵渊谷的最深处——官方测绘图上早已被抹去的坐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的“气味”,不是尘土,也非腐朽,而像是时间被压缩后泄出的气息,带着令人神经紧绷的寒意。
前方,灰雾中隐约有碑影浮现。那是一座半埋在地表的巨碑,高逾三十米,碑身倾斜,被碎石压覆,表面布满深刻的咒纹与裂痕。每一条裂痕中,似乎都有微光在流动,如血脉在夜色中跳动。
沈砚举起探照灯,光线扫过碑面时,所有的仪器同时发出刺耳警报。
灵息感应仪的指针疯狂抖动,数据从零跃至峰值,监测屏上浮出一连串乱码符号。
“教授……数值在反转!”苏笙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
“别靠近。”沈砚沉声道,“这里的磁层在反相——不,是空间在反相。”
他抬头注视那座巨碑,仿佛看到碑纹在缓慢呼吸。每一条古老的铭刻都像被看不见的手抚动,发出深沉的回音。
沈砚深吸一口气,蹲下,用手电照亮碑基。那上面刻着残缺的古体符号,形制不同于任何已知文字。
“这不是古夏,也不是灵骨铭文……”
他喃喃低语。
忽然,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
那些符号在他眼前模糊,随即如血一般渗入瞳孔,幻化成一串声音——
不是语言,却能被理解:
「封印者……归渊未闭。」
沈砚的呼吸一滞。
那声音既像来自碑中,又像来自自己意识深处。
一瞬间,四周的温度急剧下降。
冰雾从地底升腾,将探照灯的光线全部吞没。碑体上的裂痕突然亮起,化为一条条交织的红线,构成某种古老阵式。
碎石纷纷下坠,仿佛整片谷底正在被一股无形力量唤醒。
沈砚抬头,只见碑面浮现出模糊的幻影:成千上万的魂影在碑上流转,他们无声哭泣、挣扎、崩解。那是一场灭绝的回忆,被封入石中。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发现脚下的地面已化为符文——
那些符文在闪烁、呼吸,如同活物。
“……灵渊碑文不是记录,是锁。”沈砚的声音低沉而颤抖。
他忽然明白,这碑并非考古遗迹,而是一道封印界壁。
灵息再次剧烈震荡。
通讯中传来苏笙断断续续的呼叫:“沈教授……灵息浓度超标……整片能场在塌陷——”
沈砚却已听不见了。
他的视线被碑光吞噬,所有声音都远去,唯有碑文在眼前浮动。
那些文字开始流动,汇聚成一只巨大而古老的眼。
那“碑上之眼”缓缓睁开。
刹那间,沈砚看见了一幕难以形容的景象——
星海倒悬,山岳如浪,亿万碎光从天而降,化作灵魂之雨;古碑在血色天穹下崩裂,灵渊城沉入无底深渊。
一切在寂静中轰鸣。
沈砚几乎被撕裂的意识逼得跪倒在地,眼角流出血丝。碑光刺入他瞳孔,血与灵息交融,灼烧他的神经。
就在他即将昏厥的一刻,一道微弱的、近似人声的低语从碑心深处传来——
「万灵归渊,碑魂初醒。」
碑体的裂痕猛然全亮!
一阵轰鸣后,整块碑石裂成数段,碎光四溅。沈砚被冲击掀飞,重重撞在岩壁上。
当他抬头时,那碑的中心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光影。
光影是人形,却无面目,周身由无数符文构成,像一个被古代文字拼合的灵体。
它的声音低沉而古老,似乎穿透了时空:
“考古者……汝解封吾眠。”
沈砚浑身冰冷,心跳如鼓。
他缓缓起身,注视那灵影,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
“你……是谁?”
光影缓缓抬首。
那并非真正的“头部”动作,而是无数古符在空间中自我旋转的视觉假象。它的身形在碑光中浮沉,每一次波动,四周的空气便微微颤动,如被某种无形意志所支配。
沈砚的耳鸣越来越重,他听见无数重叠的低语从碑中传来——那些声音没有语言,却又能在脑海里被自动“翻译”。
“记忆,坍塌……封印……命息断层……”
“灵渊尚存,碑心未死……”
“归墟者……以血为钥……”
沈砚的呼吸几乎要被那股压迫感碾碎。他强撑着意识,喃喃道:
“你……是灵渊文明的守护者?还是——封印体?”
光影似乎听懂了。
那团由符号组成的存在,骤然向前半步,碑文随着它的动作同时亮起,仿佛整座巨碑都在向沈砚呼吸。
“吾,碑灵。”
“昔为‘封碑者’,今为‘囚灵’。”
“万纪之前,吾以身为印,以灵镇渊。”
碑灵的声音似从深海中传来,带着沉重的波动,震得岩壁上的冰层纷纷剥落。
沈砚怔立原地,脑中闪过第一卷中他在昆仑石阵中听到的那句铭文——“万灵归渊”。
那时他以为那只是古代祭祀的象征语,如今才明白,那或许是碑灵的自我铭记。
他下意识地问出声:“灵渊,是坟……还是门?”
碑灵沉默片刻。
它那无形的面庞上闪烁着数百道符号,如同亿万记忆在回溯。
随后,缓缓吐出一句话:
“灵渊……是神陨之迹,是门,也是坟。”
说话间,碑下的大地开始颤动。
沈砚看到碎裂的地层中涌出一条条光流,像无形的灵魂正被碑灵的复苏吸引,从地下涌向空中。那些光流化作幻影——古老的城墙、坍塌的祭坛、倒悬的星穹,在谷底上空若隐若现。
碑灵抬手,一道符文印记自它掌心浮现。那印记的形状与沈砚曾在梦中见到的“碑上之眼”一模一样。
“凡见碑眼者,皆与吾心契。”
“汝之血,已解吾封。”
沈砚身体一震。
他这才注意到,右手手背竟有一道细微的光痕在闪烁——那是此前被碎石划破的伤口,血液在碑光照耀下变成了细小的红线,流动着诡异的符号。
“这不是感染……”他喃喃道,“这是契合。”
碑灵注视着他,声音低沉如叹:
“汝为今世残识之器,吾以碑印寄生于尔魂。”
“自此,碑心得续,人之灵识可见碑中世界。”
沈砚感到一阵眩晕。
四周的光影忽然融化,碑与山体同时消失,他仿佛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渊。
那是意识的坠落——无地、无声、无光。
随后,一座巨大的幻城在他眼前展开。
那不是现实的城市,而像被时间反转后的梦。街巷浮在半空,碑墙如镜,映出无数沉睡的灵魂。
每一块碑石上都刻着同一串铭文:
“此为灵渊,神息沉眠。”
沈砚缓缓行走于幻城之中,耳边传来成千上万的吟诵。那些声音来自不同的纪元、不同的语言,却都汇成一个节奏:
“封碑者……执笔者……归渊者……”
他忽然意识到,那些声音是在呼唤他。
碑灵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再次响起:
“昔日之祭,以灵为文,以命为墨。今吾以尔魂续碑,以尔识执笔。”
“我?执笔?”沈砚喃喃。
下一瞬,整座幻城开始崩塌。
碑墙碎裂,符号化作星辰坠落。无数光尘汇聚向沈砚的胸口,化为一道旋转的印记——那正是碑灵的核心。
剧痛袭来。沈砚捂住心口,身体仿佛被撕成两半。
他的意识一半仍属于自己,另一半却在被碑灵吞噬、重塑。
“碑与人,一体两识。”碑灵低语,“汝见吾梦,吾观汝界。尔笔所书,皆为渊记。”
沈砚的瞳孔在碑光中渐渐失焦。
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在发光,血液被抽离,化作细小的符号漂浮在空中。
他伸手触碰那些符号,却触到冰冷的石质纹理——那是碑的肌理,然而此刻正生长在他掌心之上。
他明白了:碑灵正在借由他重塑自身。
空气的振动达到极点。整个灵渊谷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像有无形的巨兽在地底苏醒。
岩层断裂,碑阵崩塌,天穹之上涌起一道翻滚的红光。
沈砚踉跄站立,最后一次抬头望见碑灵的幻影。那光影正缓缓融入他体内,边缘的符文逐一熄灭。
“考古者,汝既执笔,碑即复生。”
“自此,吾梦将随汝行。”
随着最后一句话,碑灵彻底消散。
沈砚独自立于崩塌的谷底,呼吸之间皆是冰冷的灵息。
他低头,看见手心的血印已化为一枚淡金色的符文,像是一只“闭合的眼”。
远处传来苏笙的呼喊。
她带着几名幸存的队员冲破浓雾,见到沈砚时,全都愣住——
那一刻,沈砚背后立着半透明的碑影,纹路如流星在闪烁。
而他的眼中,倒映出无数石碑的影子。
苏笙喃喃问:“沈教授……您身后,那是……?”
沈砚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头,望向天际那片翻滚的灵息云层,声音低沉而平静:
“碑……还在呼吸。”
风声卷起,谷底碎石随之旋转,
灵渊遗碑彻底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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