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有卢象升这般正气凛然的猛将日夜镇守,那所谓的“九莲菩萨娘娘”果然再未敢现身骚扰太子朱慈烺。寝殿内外,唯有卢侍郎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和沉稳的脚步声,比任何驱邪符咒都来得有效。
然而,卢象升终究是兵部左侍郎,肩负整训京师三大营的重任,日常还有堆积如山的兵部公文需要处理。朱由检自然不能长久的让他这位统兵大将屈才于宫闱,充当一名高级侍卫。
眼见太子病情日趋稳定,朱由检便召来卢象升:“建斗,这几日辛苦你了。然朝廷不可无卿,军务更不可久废。卿可于麾下遴选一两位忠勇可靠、心思缜密之将,代卿护卫太子左右,朕方能安心。”
卢象升闻言,略作沉思。他治军极严,麾下虽猛将如云,但护卫东宫责任重大,非仅勇武即可胜任。片刻后,他抱拳郑重回禀:“陛下,臣之麾下,游击将军曹变蛟,忠勇绝伦,临阵常身先士卒,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挡明枪;另一位,都司周遇吉,性情刚毅,治军严谨,心思细密,能察暗箭。此二人皆乃忠义之士,可堪此重任。若得他二人率精锐甲士护卫殿下,必保万无一失。”
朱由检对曹变蛟、周遇吉二人之名虽略有耳闻,知其是卢象升麾下骁将,却并未亲自见过。为慎重起见,他特旨于暖阁召见,并特意恩准二人可依前例,披甲佩械入宫觐见。
旨意传出,不过多时,两位青年将领便抵达宫门。他们一身戎装,甲胄鲜明,步履沉稳有力,在宦官引领下穿过重重宫禁,直至暖阁之外。
“臣,曹变蛟!”
“臣,周遇吉!”
“奉旨觐见陛下!”
“曹变蛟,周遇吉听旨!”朱由检声音沉稳,“准你二人遴选麾下精锐甲士一百,即日起,总领东宫宿卫,护卫太子安危!不得有误!”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二人齐声应道。
朱由检注意到,曹变蛟接过旨意时,脸上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兴奋与激动,年轻人那股渴望建功立业、得到重用的心情几乎写在脸上。这也难怪,能成为储君的近卫首领,对于武将而言,无疑是莫大的信任与荣耀,只要忠心耿耿,日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正如他颇为欣赏的马祥麟一般。
而一旁的周遇吉则面色沉静如常,仿佛只是接到一项普通的军令,唯有那更加挺直的脊梁和愈发锐利的眼神,透露着他已将这份重任牢牢记在心里。
看着曹变蛟那几乎要放光的脸庞,朱由检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起了几分逗弄之心,故意拉家常般问道:“曹变蛟,你叔父曹文诏最近如何?
曹变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起家事,愣了一下,赶忙恭敬回道:“回陛下!叔父一切安好,有劳陛下挂念!”
“嗯,”朱由检点点头,“你叔父那般看重你,怎舍得放你来京营历练?”
曹变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起这个,略一迟疑,还是答道:“回陛下!叔父常教导臣,好男儿志在四方,当为国效力,岂可久居一地、偏安一隅?他言道京师乃天下根本,京营更是精锐所在,让臣来此,是为历练本事,开阔眼界,将来方能更好的为陛下分忧,报效朝廷!” 他言语间充满了对叔父的敬重与向往。
朱由检闻言,眼中赞许之色更浓,却故意板起脸道:“哦?只是来历练?朕怎么听说,你小子在山西时就是个闻战则喜的闯将,你叔父怕是管不住你,又怕你在他麾下闯出大祸,才打发到朕这里来的吧?”
曹变蛟被说中心事,黝黑的脸膛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一下,却依旧挺直腰板:“陛下明鉴万里…叔父确有让臣收敛性子的意思。但臣绝非畏战惧祸之人!只是…只是叔父说臣有时冲得太猛,欠缺些沉稳。让臣到卢侍郎麾下,好生学学如何统兵,如何谋定而后动。”
“也是。”朱由检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始终沉默的周遇吉,“周遇吉,你呢?可也是被家中长辈‘打发’来京营的?”
周遇吉闻言,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回陛下,臣情况不同。臣自愿投军报效,蒙卢侍郎不弃,收录麾下。京营乃天子亲军,能于此效力,是臣之本分,亦是荣耀。”
他的回答简洁、沉稳,一如他给人的感觉。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好!有你二人在太子身边,朕心甚安。下去好生准备吧,切记,护卫之责,重于泰山,不容半分差池!”
“臣等必竭尽所能,万死不辞!”二人再次齐声应诺,声音坚定无比。
朱由检的部署自然远不止于指派百名甲士这般简单。深知宫廷卫戍关乎国本,绝非儿戏,他随后给工部下达了一道特别的旨意:限期督造二百副精工锻造的铁札甲,必须选用上好钢材,甲片叠压密实,要害处均需加强防护,工艺务求精湛,专供曹变蛟、周遇吉所统领的这支东宫卫队使用。
这批甲胄很快便被送达军中。与明军常见的制式棉铁甲或陈旧锁子甲不同,此批铁札甲明显精良数筹,甲叶在日光下泛着乌光,重量却经过巧妙设计,兼顾了防护与机动。每一副都堪称工艺上乘,足以在关键时刻格挡致命劈砍。
曹变蛟与周遇吉麾下的精锐披上这身崭新且异常坚固的甲胄时,无不精神振奋。他们深知此乃皇恩特赐,意义非凡,不仅代表着无上的荣耀,更意味着陛下将太子安危实实在在地托付给了他们。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油然而生。
朱由检为何此番如此大方?原因再简单不过——太子朱慈烺是他眼下唯一的儿子,至少在他有暇再度“耕耘”子嗣之前,这是无可替代的独苗,更是大明江山未来的唯一储君。对于这样的心头肉、命根子。自然是什么最好就给什么,丝毫吝啬不得。
于是,自那时起,我们年幼的太子殿下便过上了前所未有的“隆重”生活。无论他是前往文华殿听讲官授课,还是去给周皇后请安,甚至仅仅是内急需要出恭方便,其身周必定环绕着那整整一百名精锐甲士。
小太子朱慈烺起初对这前所未有的“隆重”待遇极不习惯。无论他去往何处,身后总是跟随着一支沉默的钢铁洪流。甲胄的摩擦声取代了往日的宫苑蝉鸣,这让他感到拘束又憋闷。他曾试着像从前一样小跑几步,却立刻被周遇吉沉稳而坚定地劝住:“殿下,慢行,臣等需护卫周全。”他甚至偷偷希望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在宫里某个角落躲一会儿猫猫,却发现根本不可能——曹变蛟那双锐利的眼睛总能第一时间找到他,并带着爽朗的笑容(以及身后九十九名甲士)“恭请殿下回銮”。
在这支特殊的卫队中,两位将领的风格也截然不同。周遇吉一丝不苟,如同精密的仪器。他将护卫职责执行得近乎刻板,时刻保持着最高警惕,对太子的任何非常规举动都会进行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劝谏。他像是东宫最稳固的盾牌,沉默、可靠,却也让小太子觉得有些……无趣。
而曹变蛟则不然。他在确保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偶尔会流露出年轻人的跳脱。他有时会应太子的央求,悄悄给他演示一下如何以标准的姿势挥动御林军长戟(当然是用没开刃的);或在太子课业间隙,将他扛在自己覆甲的肩膀上,带他“登高望远”,体验一下“大将军”的视野;甚至偶尔会捡起地上形状奇特的石子,说是“阵前斩获的敌酋”,逗得小太子咯咯直笑。
渐渐地,朱慈烺发现,那一百副冰冷铁甲之下,并不仅仅是皇命的职责,也开始有了温度。他依然渴望自由,但也不再那么排斥这群沉默的守护者。他甚至开始能分辨出周遇吉叔叔那微不可查的点头和曹变蛟叔叔那爽朗笑声背后的关心。
至于那位曾托梦惊扰太子的“九莲菩萨娘娘”,自那日后,果然再未显圣。朱由检对此给儿子朱慈烺的解释简单明了:“烺儿不必再忧惧。那曹变蛟与周遇吉,皆是身经百战、浑身凛然正气的忠勇之将,寻常妖魔鬼怪,根本近不得他们周身百步之内!有他们护卫我儿,自是诸邪退避,百无禁忌。”
这套“浩然正气驱邪”的说法,既安抚了孩童之心,也全了朝廷体面,更抬高了两位护卫将领的身份。
然而,紫禁城高墙之内的现实,往往比神怪之说更为简单,也更为冰冷。真相不过是,那位此前受人指使、冒险装神弄鬼的宫女(或是其他什么人),早已被卢象升持刀入宫、曹周二人率铁甲卫队昼夜镇守的骇人阵势吓得魂飞魄散。她或许得了些钱财好处,但绝不敢真的为此赌上性命——一旦被那两位杀神般的将军当场拿住,下场可想而知。
在绝对的武力威慑与严密的防护面前,一切装神弄鬼的伎俩,自然便烟消云散了。
为杜绝类似“九莲菩萨”事件重演,朱由检旋即亲笔修书一封,以六百里加急送至河南总兵兼河南卫指挥使李红手中。信中除常规问询地方军务外,核心旨意只有一条:命其即刻遣麾下千户孙芸,率领一支精干可靠的贴身女兵卫队,火速赴京,专职护卫周皇后安全。
朱由检在信中点明了深层次的忧虑:“彼等宵小既敢假借孝定太后之名行魑魅之举,安知他日不会妄称高皇后显圣,以乱宫闱、惑人心?皇后安危,亦系国本,不可不防。”
李红接到密旨后,不敢怠慢,立即召来孙芸。
“陛下有旨,”李红将书信递予孙芸,神色凝重,“命你遴选一队最信得过的姐妹,即刻启程赴京,肩负护卫中宫之重任。”
孙芸迅速阅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坚定:“末将领旨!只是……京师高手如云,陛下何以特意从河南调我等前往?”
李红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正因为京师皆是男子甲士。有些深宫内的细微处,他们察觉不到;有些妇人之间的诡谲手段,他们更难防范。陛下此意,正是要一支能让皇后绝对放心、且能贴身护卫的女子精锐。你心思细密,武艺高强,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记住,此番入京,非同小可。你们的职责不仅是防外敌,更要内肃宫闱,杜绝一切鬼蜮伎俩。能否让陛下和皇后安心,就看你们的了。”
孙芸深吸一口气,抱拳郑重道:“请总兵大人放心!孙芸必不辱命,定护得娘娘周全!”
数日后,一支由孙芸亲自挑选、组成的精悍女兵队伍便悄然离开河南,向着京师方向疾行而去。她们的出现,将为紫禁城的后宫安全,增添一道独特而可靠的屏障。
是夜,朱由检来到周皇后寝宫,并未过多寒暄,便将调遣孙芸及女兵入京护卫之事坦然相告。
周皇后初闻此事,略显诧异,柔声道:“陛下,宫中侍卫如云,何须特意从河南调遣女兵?莫非是出了臣妾不知的变故?”
朱由检叹口气,拉着她的手坐下,语气凝重却坦诚:“前番烺儿病中所谓‘九莲菩萨’托梦之事,你已知晓。朕不信鬼神,此事必是有人装神弄鬼,其心可诛!他们今日能假借孝定太后之名惊扰皇儿,安知他日不会编造出更骇人听闻的妄言,甚至假托高皇后之意,试图接近、中伤于你?”
“宫中侍卫虽众,然皆为男子,于深宫内帷诸多不便,难察妇人阴私手段。李红麾下的这些女兵,皆经战阵,忠心可靠,更兼同为女子,可贴身护卫,能察人所不察,防人所不防。有她们在你身边,朕方能安心。”
周皇后本是聪慧之人,闻言顿时了然。她深知丈夫此举并非兴师动众,而是历经“九莲菩萨”风波后,出于对她和太子安全的极致担忧与保护。她反握住朱由检的手,温婉一笑:“臣妾明白了。陛下深谋远虑,体贴入微,臣妾……感激不尽。一切但凭陛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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