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营地就窸窸窣窣闹腾开了。
那口新泉眼成了所有人指望。
清凌凌的水咕嘟往外冒，积了半尺深。
几个半大孩子等不及，趴下去用手捧着喝，呛得直咳嗽，脸上却笑开了花。
孩子们边喝边说：“甜！真甜！”
大人们没拦着，眼里也重新有了光。
昨天看这片荒地的绝望，被这汪水冲淡了不少。
有人偷偷瞥向被黑子盯着的影七那几个黑衣人，害怕里混进一丝说不清的敬畏。
木念没空管他们。她蹲在泉边，伸手捧水。水沁凉，指尖能感到水底细沙流动。
她站起身，扫过一张张期盼又不安的脸，出声：“水有，死不了。但想活得有个人，光喝水不够。”
木念指向四周荒地道：“地是死的。我们能把它弄活。”
栓柱忍不住问：“木姑娘，这……这咋弄活？你看这土，硬得跟石头似的。”
“石头？”木念弯腰挖起一捧湿泥，攥了攥道，“石头有石头的用法。那边山坡的石灰岩，加上这种黏土，再找点碎石，就能造。”
见众人懵懂，她换了个说法：
“就跟和面一样。光面粉加水是糊糊。加老面，发了酵，就能蒸出暄软的馒头。
水泥就是让土和石头起来，黏在一起，干了比石头还硬实。”
妇孺们听懂了几分，交头接耳起来。
龙湖适时开口，声音平和让人安心：
“《天工开物》杂篇有载，煅石灰合黏土，得胶泥，坚如磐石，可筑城郭。木姑娘此法，古已有之。”
读书人引经据典，分量立时不同。众人看木念的眼神，从怀疑变成了信服。
木念顺势下令：
“黑子，带人再去确认石灰岩分布。栓柱，带你的人跟着影七，去找黏性最好土和适合做骨料石头。记住，离那大骨头远点。”
影七被点名，面无表情站出来。黑子警惕地盯他一眼，才带人走了。
木念走到龙湖轮椅边，压低声音：“那个影七，信不过。”
龙湖看着影七远去的背影，语气平淡：
“互相利用。他们有所图，我们缺人手。稳住，榨干价值，同时防着。”
“我知道。”木念点头，转头望向巨大骨坑。
晨曦给森白骨骸镀了层淡金，没有夜的阴森，多分苍凉。
木念独自走近骨坑。越是知道这骨头麻烦，越觉得那丝微弱意念是关键。
这次，她没有直接用手碰，只是集中精神，将一丝极细的灵泉水气息缓缓探去。
一片沉寂。
就在木念以为失败时，那苍茫古老的意念，如被惊扰尘封古琴，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颤鸣：
.....守......土......
.....水......脉......
.....约......定......未......完......
模糊的洪水画面再次闪过。
这次，她“看”到那巨大阴影匍匐之地，地底有无数光带流淌，却被无形力量约束、梳理。
洪水退去，大地干涸，光带黯淡，唯有骨骸所在处，地下一点微光顽强闪烁，与骸骨残留的力量维系着平衡。
木念心头一震。
守土？水脉？约定？
这骨骸主人，当年不只是镇压洪水，更在守护这片土地水脉？约定未完，残留的力量仍在履行职责？
若真如此，这骨头动不得。
木念收回意识，心下决断：骨头必须暂时留在这里。影枭卫想研究可以，想拿走，没门。
回到营地，栓柱那队人已回来，正围着几堆土石样品议论。
“木姑娘，这土黏性大得很。”栓柱捧着一把红褐色黏土道。
影七站在稍远处，淡然道：“此土尚可。往东半里，有白壤，黏性更佳，烧制后更坚固。”
木念看向他道：“你懂烧制？”
影七一顿，出声：“影枭卫杂学涉猎广，土木机关，略知一二。”
正说着，黑子带人兴冲冲回来，出声：“木姑娘，坡上石灰岩多得很。够用好久。”
好消息接连传来，众人脸上喜色更浓。
木念深吸一口气，走到稍高土坡上，扬声道：“水找到，合适的土和石头也找到了。”
所有人停下动作看她。
木念目光扫过一张张渴望的脸，出声：
“光有水，我们只能像老鼠一样苟活。我们要盖能遮风挡雨的房子，修能抵御敌人的围墙，开垦出能长庄稼的田地。
这一切，就从现在、脚下这块地开始。”
她指向泉眼下游一片平坦区域道：
“第一步，清地基，修我们第一个、最坚固建筑——存粮和工具仓房，就用我们自己造的水泥。
会挖土的，跟我取土。力气大，帮黑子敲石头。心细妇人，准备和泥水。半大孩子，捡干柴，生火煅烧石灰。”
目标明确。
“干！”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干！！”众人轰然应和。
营地瞬间热火朝天。
男人们挖土凿石，妇人们抬水和泥，孩子们奔跑捡柴。连那几个影枭卫，也被安排搬重物，由黑子的人紧紧盯着。
龙湖操控轮椅在营地间移动，指点取土层深浅和用木炭在沙地上画结构图。
他话不多，却总切中要害。众人对这沉默的残废男人，越发敬佩。
木念亲自上手，挽起袖子和栓柱等人和泥，调整黏土、石灰石粉和细沙的比例。
“水少了，黏不住。水又多了，不成形。这比例还行......”木念道。
她不怕失败，一次次尝试。
折腾大半天，脸和身上沾满泥点，终于做出几块勉强成型的泥坯。
木念出声：“放那边晾着，等干看硬度。”
她又让人挖简易土窑，分层铺入石灰石和干柴，点火煅烧。浓烟升起，带着刺鼻味。
整个营地都动起来，没人偷懒。
傍晚，第一窑生石灰烧好。木念拿起一块，小心用水淋湿。
刺啦一声，白雾冒起，石灰块迅速崩解、发热。
木念把消解好的熟石灰粉与最合适黏土、细沙混合，加水用力搅拌。这次混合物质感明显不同，更细腻，粘性更强。
她糊在一块大石头上，抹平，出声：“等它干。”
所有人都围过来眼巴巴看着。
等待时，木念叫上龙湖和影七，再勘地形，初步选定水坝位置——骨坑下游一里外的峡谷入口。那里河道收窄，山体坚固。
影七审视地形，难得主动开口：“此处确是建坝良址。但地下岩层不明，需深探。”
木念记下这点。筑坝是大事，急不得。
天黑下来，营地中央燃起更大篝火。人们围着火堆吃稀粥和少许野菜。虽清苦，但看着彼此脸上的疲惫和希望，心里比前几天踏实多了。
饭后，有人跑到那糊泥的石头前，用手摸了摸，出声：
“呀！硬了，真的硬。”
众人呼啦围上去。
下午还湿漉漉的泥浆，已变成灰白硬块，紧紧粘在石头上。有人用指甲抠，只留浅白印子。
一个声音：“神了！土和石头真能变硬。”
另一个声音：“木姑娘没骗人。”
欢呼声再响彻营地。
哪怕只是最初级的水泥，也意味着他们真能在这片荒地上造出坚固庇护所。
木念看着灰白硬化物，松了口气。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她抬头望北方漆黑的夜空，星光黯淡。
这片土地的秘密，才露一角。
暗处的影枭卫，虎视眈眈。
未来的路，还长得很。
木念攥紧拳。
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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