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院又休养了五六日，荆轲的伤势稳定下来，虽还不能剧烈活动，但长途乘车已无大碍。
萧珩便决定启程返回寒渊州。
出发这日，天色灰蒙蒙的，飘着细密的雨丝。
陈维早早备好了马车，车内铺了厚实的软垫，角落还固定着一个小暖炉，驱散着江南春日返潮的寒意。
宇文玥来送行，往萧珩手里塞了个小瓷瓶：“路上拿着，安神的，给小嫂子用。”
又冲苏晚晴咧嘴一笑，“寒渊州见，到时候带你们去吃地道的老羊汤！”
马车缓缓驶离这座经历了一场风波的江南小城。
苏晚晴靠在车壁上，听着轱辘压过湿滑石路的声响，隔着雨帘望向窗外逐渐模糊的街景，心中有些恍惚。
一件厚重的披风轻轻落在她身上。
“路滑，车会慢些。累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萧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他不知何时坐得近了些，手臂挨着她的，隔着衣料传来稳定的热度。
苏晚晴确实有些倦，昨夜并未睡踏实。
她没逞强，低低“嗯”了一声，将披风裹紧了些，却没有靠过去，只微微阖上眼。
马车在雨中不紧不慢地前行。
颠簸中，她的头不知不觉一点一点，最终轻轻靠在了身旁坚实的肩膀上。
萧珩身形微顿，侧头看着枕在自己肩上的脑袋。
她呼吸清浅，睫毛安静地垂着，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手臂绕过她身后，虚虚地揽着，防止她因马车晃动而滑倒。
苏晚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寻了个更安稳的位置，气息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起一阵微痒。
萧珩垂着眼，目光落在她微微干燥的唇瓣上，看了许久，才缓缓移开，投向车窗外迷蒙的雨幕，眼神幽深。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晴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竟整个人几乎窝在萧珩怀里，他的手臂稳稳地环着她的肩。
她脸颊一热，慌忙坐直身体。
“我……”
“无妨。”萧珩神色如常地收回手臂，仿佛刚才那个亲昵的姿势再自然不过。
他递过水囊，“喝点水。”
苏晚晴接过来，小口喝着，掩饰着内心的不平静。
车厢里一时间只剩下雨声和车轮声。
中午时分，车队在一处路边的茶棚停下歇脚用饭。
雨势稍歇，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茶棚简陋，桌椅都带着湿气。
陈维麻利地用自带的布巾擦拭干净，又让店家上了热汤面。
苏晚晴没什么胃口，挑了几根面条，慢慢吃着。
萧珩坐在她对面，吃得很快，但姿态依旧从容。
他见她吃得少，将自己碗里那片店家特意多给的、煎得焦香的荷包蛋，夹到了她碗里。
“吃点热的，路上还长。”
苏晚晴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荷包蛋，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他已经低下头继续吃面，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心里那点不自在，忽然就散了些，用筷子轻轻戳破蛋黄，就着暖融融的汤汁，慢慢吃了下去。
重新上路后，雨彻底停了。
萧珩没再回到对面座位，就坐在她身旁，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书卷。
苏晚晴则靠着窗，看着外面被雨水洗刷过后格外翠绿的山野。
偶尔马车颠簸，她的手臂会碰到他的。第一次时，她会立刻缩回。
次数多了，见他并无反应，依旧专注地看着书？
她便也渐渐放松下来，那种似有若无的触碰，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心慌。
傍晚，车队在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投宿。
客栈上房还算干净整洁。
晚膳是送到房里的。
用过饭后，萧珩很自然地对她说：“先去洗漱吧，我看看陈维送来的信。”
苏晚晴沐浴回来，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发现萧珩不在外间。
里间的床铺已经整理好，她的寝衣整齐地放在枕边，而靠窗的软榻上，多了一套被褥。
她正看着那软榻出神，萧珩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她的安神药，是宇文玥给的那瓶。
“把药喝了再睡。”他倒出两颗药丸，又递上温水。
苏晚晴接过药丸吞下，忍不住问：“你……睡哪里？”
萧珩抬眼看了看软榻，语气平淡：“我睡这里。你夜里若是不安，叫我方便。”
他考虑得周全，苏晚晴无法反驳。
吹熄了烛火，两人各自躺下。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苏晚晴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许是安神药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知道他就隔着一道屏风，心莫名安定，竟很快沉入梦乡。
半夜，她似乎听到些许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到萧珩的身影立在窗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望着沉沉的夜色。
她翻了个身，含糊地问：“怎么了？”
那身影转过来，低声道：“没事，睡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苏晚晴便又安心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行程大抵如此。
白天共乘一车，夜里同宿一室，他睡软榻。
他话依旧不多，但一些细微的照顾却无处不在：递到她手边温度刚好的茶水，她多看两眼便会被买下的路边小吃，夜里她翻身时他立刻警觉的询问……
这日午后，天气放晴。
苏晚晴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掠过的田野，轻声道：“快到寒渊州了吧？”
“嗯，照这个速度，后天就能到。”萧珩放下书卷，看向她，“回去后，谷里会加强守卫。”
“你自己出门，务必带上荆轲……或者告诉我。”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苏晚晴这次没有觉得被束缚，反而有一种被珍视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好。”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
萧珩看着她温顺的眉眼，这几日因赶路而略显疲惫的容颜，在他眼中却比江南最美的景致更牵动心神。
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几分：“那日……我很怕。”
苏晚晴心头一震，蓦然转头看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那日，承认他的恐惧。
萧珩的目光与她相接，没有丝毫闪避：“怕去晚了，怕护不住你。”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
苏晚晴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以及一种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近乎脆弱的后怕。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
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覆在了他放在膝头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凉。
萧珩身体明显一僵，视线从她的眼睛，缓缓移到两人交叠的手上。
苏晚晴的手心温热，柔软，带着一点点潮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轻轻覆着，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片刻后，萧珩反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进自己掌心，紧紧握住。
两人都没再说话。
阳光暖融融地照进车厢，交握的手藏在衣袖的阴影下，温度却一点点攀升，熨帖着彼此的心。
马车朝着寒渊州的方向，一路向北，稳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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