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里，温暖如春，生机盎然，与外界深秋的肃杀形成了两个世界。
萧珩僵立在原地，深邃的眼眸如同风暴过境的海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视线从那如神迹般的瀑布灵泉、广袤沃野、悬浮的交易平台上移开，重新聚焦在眼前这个笑吟吟、眼神却透着狡黠与笃定的女子身上。
秘密基地？仙界的法宝？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过往所有认知的范畴。
苏晚晴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板，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高深莫测又带着点悲天悯人——俗称：装神弄鬼。
她决定开启“大忽悠”模式，毕竟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咳，”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几分空灵飘渺，“萧珩，事已至此，本座…咳，我也不瞒你了。”
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放空，仿佛在追忆什么，“我本非此界凡人，乃九天之上司掌…呃，司掌财货流通的仙官座下小仙。只因千年前与那…那偷吃蟠桃的猴儿有些过节，被其误伤仙根，才被罚下界历劫，托生于丞相府那苦命庶女之身。”
她顿了顿，偷瞄了一眼萧珩的反应。萧珩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微微抽动的眼角肌肉，暴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那么平静。
很好，有反应就行！
“浑浑噩噩十数载，受尽世间冷暖，仙魂蒙尘，记忆尽失。”
苏晚晴适时地露出几分“不堪回首”的悲戚，“直至…替嫁于你萧家那日！花轿临门，生死一线间，仙魂受生死大恐怖刺激，方得觉醒！这方须弥芥子洞天，”
她指了指周围，“便是本仙当年随身的护道仙宝，亦随之复苏！”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上了点“仙家威严”：“此乃天机！本仙觉醒，便是为化解此身因果，积累功德，以期早日重归仙班！而你萧家，满门忠烈，却蒙受奇冤，流放苦寒之地，此乃天道不公！本仙既已觉醒，自当庇佑忠良，替天行道！想必今天，你的暗卫已经传回消息，昨夜京城那番‘天罚’，便是本仙略施小术，取贪官污吏之不义财，以济天下苍生！”
一番话，半真半假，气势十足。把空间来源推给虚无缥缈的“仙界法宝”，把“天道使者”身份坐实，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下凡历劫、心系忠良的正义小仙，逻辑上…勉强能自圆其说？
萧珩沉默了。
他静静地听着，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话语的表象，直视其内核。
仙？历劫？法宝？这说法太过离奇，匪夷所思。
然而，眼前这方生机勃勃、超乎想象的洞天世界，昨夜京城那惊天动地的“天罚”事件，以及她身上种种无法解释的奇异之处，却又像一块块沉重的砝码，压向“相信”的那一端。
信，还是不信？他心中天人交战。
不信？眼前的景象无法解释。
全信？这“仙女”的说辞漏洞百出，尤其是那“司掌财货流通”和“跟猴儿有过节”的部分，透着一股子强词夺理的胡诌感。
最终，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片肥沃得能流淌出油的黑土地，扫过那堆积如山却瞬间变得井然有序的粮食物资，扫过那氤氲着磅礴生命气息的灵泉瀑布。
这些，是实实在在的！是萧家、是流放队伍活下去的希望！
“你…意欲何为？” 萧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选择暂时搁置“信不信”的问题，直接问核心利益。
仙也好，妖也罢，她现在展现的力量，对萧家有利，这才是关键。
苏晚晴心中一喜，知道鱼儿上钩了！她立刻正色道：“本仙既已觉醒，便不会再困于凡俗婚约枷锁。我可以保证，一路护送萧家上下平安抵达寒渊州！即便到达之后，只要你能庇护我，我亦可继续通过空间，为你们提供必要的粮食、药材、御寒衣物等物资，助你们在苦寒之地立足！”
她顿了顿，抛出了最关键的条件：“但，我需要一份和离书！就在此地，此刻，你亲手写下！待我们安全抵达寒渊州，再去府衙过明路，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和离书！
萧珩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复杂。他凝视着苏晚晴，
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这个带来巨大变数的“仙女”。
她的要求，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拥有如此神异手段，岂会甘愿被一个凡俗流放犯的身份束缚？
这份婚约，对她而言，从一开始就是枷锁和拖累。
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空间里只有瀑布的轰鸣和远处牛羊的哞叫，气氛显得有些凝滞。
终于，萧珩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好。我答应你。”
成了！
苏晚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差点欢呼出声。
她强压住激动，立刻用意念沟通星瞳：“星瞳！快！笔墨纸砚！要最好的！”
“好的主人！” 星瞳欢快地应了一声，扑扇着小翅膀，化作一道银光飞向四合院方向。
片刻，星瞳吃力地抱着一套文房四宝飞了回来。
雪白如玉、质地细腻的宣纸，一方雕刻着苍松劲柏、石质温润的端砚，一支紫檀木杆、毫尖饱满的极品狼毫笔，还有一块墨色深沉、透着松烟清香的墨锭。
星瞳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一块平整的大石上。
萧珩的目光落在砚台上，瞳孔猛地一缩！那苍松劲柏的雕工，那石眼的分布…
这方砚台，分明是父亲萧远山书房里珍藏的那方祖传“松涛砚”！还有那支笔，也是父亲的心爱之物！怎么会在这里？！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晚晴，眼神锐利如电，带着无声的质问。
苏晚晴正欣赏着星瞳的“办事效率”，对上萧珩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非但没有慌乱，反而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狡黠又坦然的笑容。
那眼神分明在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搬的，怎么样？反正放你爹书房也是落灰，不如物尽其用。
萧珩：“……”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罢了，连整个京城都被她“光顾”了，区区一方砚台一支笔，又算得了什么？
他认命般地走到大石前，挽起袖子，拿起墨锭，就着星瞳刚刚用小玉勺舀来的灵泉水，在端砚中沉稳地研磨起来。
墨香在清新的空气中晕开。
他铺开宣纸，提笔蘸墨，手腕悬空，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和离书】
立书人：萧珩（夫），苏晚晴（妻）
缘由：夫妻缘浅，性情不合，难以为继。经双方协商，自愿和离。
约定：自抵达寒渊州府衙登记之日起，解除婚约，各自婚嫁，互不相干。
立此为据，永不反悔！
立书人：萧珩
大丰朝，永昌二十三年，十月廿八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字迹刚劲峻拔，带着萧珩一贯的军人风骨，却又透着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苏晚晴凑过去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待墨迹稍干，便小心地拿起宣纸，吹了吹，然后像捧着宝贝一样折好，郑重地收进了自己怀里。
有了这纸和离书，未来的自由就有了保障！
“好了，正事办完，该谈点‘副业’了。” 苏晚晴拍了拍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灵动狡黠的神态，仿佛刚才那个忽悠人的“小仙”只是错觉。“萧少将军，接下来的路程，我需要你多多掩护。”
萧珩放下笔，看向她：“如何掩护？”
“很简单，” 苏晚晴指了指外面，“我总不能每次都借口‘内急’跑出去，再凭空变出东西来吧？次数多了，官差不起疑，那些流放犯也得眼红疯了。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打掩护’。比如，我假装从包袱里或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点东西。或者，由你出面，找个合理的理由解释物资来源。你脑子好使，又是少将军，说话比我有分量。”
萧珩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顾虑，点了点头：“可以。我会见机行事。”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萧珩手腕和脚踝上那沉重的铁镣铐上，眼神变得锐利，“这玩意儿，必须尽快解决！戴着它，你行动受限，万一遇到突发状况，连自保都难！更别说保护你爹和萧家其他人了！”
萧珩下意识地动了动被磨出血痕的手腕，锁链哗啦作响。
这镣铐是精铁打造，锁芯复杂，没有钥匙极难打开。
他何尝不想摆脱？但这谈何容易？
“你有什么办法？” 他沉声问，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既然她能凭空取物，能搬空国库，或许…真有办法？
苏晚晴神秘一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萧珩的耳朵说道：“办法嘛…需要等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看守松懈，或者混乱到顾不上我们的‘契机’…比如，某些关于京城‘天罚’的‘劲爆消息’传到流放队伍里的时候？”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萧珩的耳廓，带着一丝草木的清香，让萧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但他立刻被话里的内容吸引了。
京城“天罚”的消息？传到流放队伍？制造混乱？
萧珩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昨夜京城惊天动地，消息封锁得再严，也迟早会泄露出来！
尤其是那些押解的官差，他们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一旦那些关于“天道使者”、“龙榻血书”、“贪官吓尿”、“夫人小姐变鬼脸”的消息传到这穷乡僻壤的流放队伍里，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恐慌、议论、混乱…这就是他们等待的“契机”！
“你…想趁乱…” 萧珩的声音也压得极低，眼中精光闪烁。
“嘘！” 苏晚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的光芒，“到时候，你只需…如此…这般…”
她凑得更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地说着自己的计划。
萧珩凝神倾听，时而蹙眉，时而点头，冷硬的唇角竟也微微勾起一丝冷冽而期待的弧度。
两人在这方与世隔绝的洞天里，头碰着头，低声密谋，将如何利用即将到来的混乱，斩断那束缚着猛虎的最后枷锁。
不知过了多久，密谋方定。
“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免得惹人怀疑。” 苏晚晴看了看空间里模拟的日晷，伸了个懒腰。
她再次抓住萧珩的手腕。
这次，萧珩没有抗拒，只是在她温凉的指尖触碰到肌肤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闭眼。” 苏晚晴提醒道。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
下一刻，深秋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耳边是芦苇叶沙沙的摩擦声。
两人重新出现在芦苇丛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只是萧珩的眼神深处，已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和…一丝对未来的笃定。
他们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一前一后，神色如常地钻出芦苇丛，朝着不远处那支停靠在破庙前休整的、死气沉沉的流放队伍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预示着，这趟流放之路，从此刻起，将走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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