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踏上太医院门前的青石阶时,天光正破云而出,一束冷银斜照在她素白的裙裾上,像是为亡者披上的殓衣,又似为王者加冕的辉光。
她未着官服,不乘轿辇,身后无随从,唯有手中那具听诊器,血晶沉静如眠。
风掠过她的发丝,带起几缕散落的黑,也吹不乱她眼底那一片冰封千里的决然。
杨缙立于正门之下,紫袍广袖,冠缨森然,身后礼部官员列作铁壁,人人面含怒色,仿佛迎候的不是奉诏入宫的医官,而是闯殿弑君的逆贼。
“罪臣之后!”他声如洪钟,震得檐角铜铃嗡鸣,“柳氏谋逆,满门连坐!你以妖术惑众,翻案旧狱,竟敢妄入天家医所?此乃大不敬之罪,即刻拿下!”
羽林军甲胄铿锵,刀锋出鞘三寸。
沈知微脚步未停。
她走到门槛前,俯身,将听诊器轻轻置于那方被无数太医踩踏过的青石之上。
刹那间——
血晶骤亮!
幽蓝光芒如潮水般自听诊器中奔涌而出,顺着石缝蔓延,沿着地砖纹路爬行,整座太医院的地面竟浮现出纵横交错的暗色脉络,如同活物般缓缓跳动、延伸。
那是水脉。
但不是寻常堪舆图中的吉凶龙脉,而是带着毒性的隐秘流向。
三条主脉自宫外蜿蜒而入,最终汇于太医院后园深处的三口古井。
蓝光在井口凝成漩涡,标注出铅、汞、砷三种毒素的沉积浓度,数字跃动,触目惊心。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踉跄上前,颤抖着指尖抚过地上光影:“这……这不是风水图……是……是杀人图啊……”
有人猛地想起,先帝晚年神志昏聩,太子幼殇,永安王绝嗣……那些“暴病”“急症”,是否皆源于此?
“三十年前,我母亲查出此毒。”沈知微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砸进每个人的耳膜,“她说:‘水有毒,血脉非天定。’可他们烧了她的书,斩了她的头,连骨灰都要化尽。”
她直起身,跨过门槛,走入太医院正堂。
无人敢拦。
康脉院正厅内,檀香缭绕,牌位森然。
历代太医令的灵位高悬,仿佛在无声审判这个胆敢颠覆祖制的女人。
她径直走向主案,从怀中取出那半枚玉簪,断裂处泛着岁月的裂痕。
她将它稳稳插入案台中央的凹槽——那里原是放置脉枕之处,如今却成了祭坛。
紧接着,她取回听诊器,嵌入特制铜座。
嗡——
血晶共鸣,一道幽光自中心扩散,在空中投射出一幅庞大复杂的立体模型:十二位早夭皇子的生命轨迹逐一浮现,夭折时间、病症表现、家族婚配谱系、母体孕期记录……层层叠加,最终汇聚成一个令人窒息的结论——
皇室三代健康风险模型。
每一例死亡都与水源毒素暴露期高度吻合,每一代子嗣衰减都遵循着毒物蓄积的指数曲线。
模型末端,赫然标注着未来三年内三位现存皇子的高危预警,精确到月。
满厅死寂。
有老医官瘫坐椅中,喃喃:“这……这不是巫术……这是天机推演……”
沈知微转身,目光穿透屏风,直抵帘后那道模糊身影。
“太后若不信,”她语调平静,却重若千钧,“可命现任太医令当场复核。若他说错一处,我愿以欺君论罪,伏诛于市。”
话音落下,厅内连呼吸都凝滞了。
屏风后久久无声。烛火摇曳,映出帘内人影微颤的手指。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铁靴踏地之声。
谢玄站在太医院大门之外,玄袍猎猎,面具已摘,露出一张苍白如雪、却锐利如刃的脸。
他身后十二黑骑环列,刀不出鞘,却杀气逼人。
铁喉低语:“杨缙已密令羽林军包围四门,只待一声令下,便以‘妖言惑众’为由,格杀勿论。”
谢玄望着厅中那抹素白身影,听着她一字一句剖开这王朝最深的脓疮,忽然抬手,将东厂铁面具狠狠掷于青石阶前!
“传我令。”他声音冷得能割开寒霜,“今日谁动医堂一步,便是与东厂为敌。”
十二黑骑齐拔刀,刀尖朝地,如林而立。
百姓挤在宫墙外,踮脚观望,有人认出了那无面之首的身份,惊呼出声:“那是……那是厂公?!”
“厂公护医了!”
“九千岁站到活人这边了!”
欢呼如潮水般涌起,冲散了压抑多年的恐惧。
而在康脉院深处,沈知微静静伫立,听诊器仍在嗡鸣,血晶光流不息。
屏风后的帘幕微微一动,似有叹息逸出。
下一瞬,脚步声起——御医令亲自捧卷而来。
御医令捧卷而出,枯瘦的手指几乎握不住那叠泛黄的脉案与药录。
他跪在康脉院正中央,脊背弯如断弓,声音颤抖得像秋风中的残烛:“沈……沈掌医所言,句句属实。”
满堂死寂。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掩面而泣,更有几位老太医伏地叩首,额头撞向青砖,一声声闷响,仿佛在为三十年来所有无声夭折的生命赎罪。
屏风之后,长久沉默终于被一道苍老却清晰的脚步打破。
太后缓步而出,凤冠未戴,素服未饰,唯有眼中泪光微闪,映着听诊器投出的幽蓝光辉。
她走到沈知微面前,双手捧起一枚金质医令——那是历代仅授予“帝师级”御医的至高信物,上刻双龙盘尺,铭文“执衡司命”。
“自今日起,皇室康脉院独立于太医院,直隶中宫。”太后声音不高,却字字落地生根,“你母柳氏,蒙冤三十余载,今昭雪天下,追赠‘贞和医妃’,入祀贤良祠,永享香火。”
群臣哗然。
这是破天荒的殊荣,更是对旧制的一记重锤。
一个曾被斩首焚骨的“妖妇”,竟以医妃之尊归位宗庙!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沈知微身上,等着她叩首谢恩,痛哭流涕,上演一出母仇得报、忠魂归位的悲情大戏。
可她没有。
她立如松,目如星,素白裙裾染着血晶光芒,宛如月下孤峰。
她缓缓抬起听诊器,金属弧线在空中划过一道决绝的轨迹。
刹那间,血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暖光,如潮水般扩散,笼罩整座宫城。
光影流转间,万千低语浮现——那是无数未能啼哭便逝去的婴孩,是难产而亡却连姓名都未留下的母亲,是被毒水侵蚀、一代代衰败下去的皇室血脉……
她们的声音,终于被听见了。
“我不受封。”沈知微开口,声如清泉击石。
“不受赏。”
她环视殿内百官,目光扫过杨缙铁青的脸,掠过谢玄静立宫门的身影,最后落向深不可测的紫禁深处。
“我要的,是从此以后——”她一字一顿,如同立下医者誓约,“每一个女人生产,都有权听一听她孩子的第一声心跳。”
话音落下,天地似有回响。
连风都停了。
片刻后,不知是谁先跪下,接着是一个,十个,百个……太医、宫人、侍卫,甚至羽林军前列士兵,纷纷屈膝。
不是拜她,而是向着那仍在嗡鸣的听诊器,向着那束照亮黑暗的光。
谢玄站在宫门外,看着那抹素白身影被光芒托起,恍若神明降世。
他指尖微动,终于从袖中取出一块早已断裂的玉牌——那是东厂最高密令的信物,三十年从未启用。
他轻轻一碾,碎成齑粉,随风而散。
旧秩序,已死。
当夜,京城外归墟祭坛突现异象。
那嵌入地脉核心的听诊器玉石基座,竟无声裂开一道细缝,一束温润暖光从中渗出,顺着地下陶管缓缓流向城中千家万户。
百姓惊觉井水清冽如泉,多年顽疾莫名缓解,产妇梦中听见婴儿啼哭,醒来泪流满面。
沈知微乘灯船顺江而返,衣袂飘于月色之下。
忽觉怀中听诊器微微发烫,血晶深处浮现出最后四字,笔迹熟悉得让她心头剧震——
“舍·利·归·真”。
她抚尺轻笑,眼底终现一丝柔软:“娘,你的医道舍利,终于回家了。”
江面雾散,明月倒映水中,宛如另一条银河静静流淌。
就在此时,她袖中一封信悄然滑落,边缘已被血渍浸透,字迹歪斜如抓痕,仿佛写信之人正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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