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的话语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引爆了本就紧绷的局面。那来自“深潜者”集体意识的愤怒精神波动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沉默。这沉默并非妥协,而是风暴眼中心那致命的平静,夹杂着被戳破秘密的震怒、漫长岁月累积的绝望,以及一丝……被那渺茫可能性所触动的、极其微弱的动摇。
整个“沉寂之巢”基地的痉挛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墙壁上原本规律流淌的幽绿色光路此刻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如同垂死挣扎的神经束。地面传来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一些较薄的生物质墙壁甚至开始龟裂,渗出粘稠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暗色体液。远处那低沉恐怖的嗡鸣越来越响,仿佛有无数困兽在牢笼深处咆哮、撞击着枷锁。
来自深海之下的那股冰冷、贪婪的意识,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带着湮灭一切的意志,清晰地笼罩了整个地下空腔。它锁定了“源初之石”散发出的光芒,那光芒在它感知中,既是极致的威胁,也是……无比诱人的补品。
“星槎……”林月遥在他怀中微弱地呻吟着,她的意识在星球痛苦记忆、“寂静之癌”的引诱和星槎竭力维持的锚定之间剧烈摇摆,“下面……它来了……”
“我知道。”星槎抱紧她,目光锐利如刀,透过居所入口,望向那片剧烈翻涌的漆黑海洋,“潮汐!回答我!是继续这注定崩溃的囚禁,还是赌一把,尝试‘净化’?”
短暂的、仿佛跨越了亿万年的沉默之后,潮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仅仅是电子合成音,也不仅仅是生物意识的咆哮,而是混合了两者,带着一种决绝的、破釜沉舟的意味:
【……数据演算……生存概率模型重构……基于‘源初遗物’活性及‘锚点’特异性……‘净化’成功概率……低于7.3%……失败后果……即时性区域生态灭绝及‘寂静之癌’潜在扩散……】
冰冷的数字,残酷的现实。
【但……维持现状……崩溃概率……百年内将超过99.8%……】
另一个更加绝望的数字。
那混合的声音顿了顿,最终,以一种近乎悲壮的语调做出了裁决:
【…‘利维坦’之裔…选择…赌上这…7.3%…】
【外来者…星槎…林月遥…‘沉寂之巢’将暂时与你们…协同…压制并引导‘寂静之癌’活性…为‘净化’创造窗口…】
【机会…只有一次…】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基地的震动模式陡然改变!不再是混乱的痉挛,而是转变为一种有节奏的、全力的收缩和压制!墙壁上那些龟裂处迅速被新生的、更加坚韧的生物组织覆盖、加固。所有幽绿色的光路亮度提升到极致,汇聚成一股庞大的生物能量场,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扼向深海之下那试图崛起的恐怖存在!
“呜——!!!”
一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混合着愤怒与痛苦的无声咆哮(通过精神层面直接感知)从海底传来!漆黑的海面骤然鼓起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山包,墨绿色的、粘稠的、如同某种腐败内脏组织的触须状物冲破海面,疯狂舞动,抽打着空气,散发出浓烈的硫磺与腐烂气息。那是“寂静之癌”本体的一部分!它正在强行突破“深潜者”维持了无数年的压制力场!
“就是现在,月遥!”星槎低吼道,将自身核心的能量毫无保留地通过手掌注入“源初之石”,“引导石头的力量!不要对抗它的‘呼唤’,把它‘引’过来!用你的意志,为‘源初’之力指引目标!”
这是极度危险的举动,相当于主动将那股毁灭性的意识引导至身边。但这也是唯一的方法,在“深潜者”全力压制住“寂静之癌”大部分本体的情况下,将其最具活性的部分“诱出”,集中进行净化。
林月遥咬紧牙关,汗水浸透了她的发梢。她强迫自己不再抗拒那冰冷贪婪的拉扯,反而放松精神壁垒,小心翼翼地、如同垂钓般,将一丝蕴含着“源初之石”独特频率的能量波动,主动送向了深海之下那暴动的意识。
这一丝波动,在“寂静之癌”的感知中,无异于饥饿野兽面前最鲜美的血肉!
“轰——!”
海面上那鼓起的山包猛地炸开,一道粗壮的、完全由粘稠黑色物质和扭曲能量构成的“触手”,如同离弦之箭,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朝着观景台的方向——朝着林月遥手中的“源初之石”——电射而来!它所过之处,空气都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灰败色泽,连光线似乎都被其吞噬!
“屏障!”星槎厉声喝道。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观景台那透明的几丁质泡囊外,瞬间凝结出数层厚实的、闪烁着幽绿色符文的生物能量护盾!这是“深潜者”基地的防御系统在潮汐操控下全力运转!
黑色触手狠狠撞击在护盾之上!
没有巨大的声响,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能量被急速腐蚀消融的“滋滋”声。最外层的生物护盾如同遇到强酸的冰块,迅速变黑、瓦解、消散!第二层、第三层护盾也仅仅支撑了不到两秒便宣告破碎!
但那黑色触手的速度和凝实程度,也被这连续的阻挡削弱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的机会!
“就是现在!”星槎将林月遥往身后一挡,自己则迎着那冲破最后一道屏障、带着无尽恶意刺来的黑色触手,将覆盖着“源初之石”光芒的右手,猛地向前探出!
他不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而是要成为“源初”之力与“寂静之癌”接触的导体和放大器!
嗤——!
黑色的触手尖端与星槎那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右手狠狠碰撞在一起!
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的冰冷与侵蚀感瞬间沿着星槎的仿生手臂蔓延!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能量回路仿佛被投入了液氮,几乎要瞬间冻结、崩碎!机械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生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失去光泽!
但与此同时,他体内那与“源初之石”同源的核心,以及他手中紧紧握着的、林月遥传递过来的石头能量,也在这最直接的接触中被彻底激发!
嗡——!
纯净、温和却带着某种至高法则力量的白色光芒,以星槎的右手为原点,轰然爆发!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涤荡一切污秽、抚平一切创伤的意境,如同黎明初升的阳光,驱散着长夜的阴霾。
白色光芒与黑色触手激烈地相互侵蚀、湮灭!
“滋滋”的腐蚀声变成了更加尖锐的、仿佛两种根本法则在碰撞的嗡鸣!黑色触手疯狂扭动、挣扎,试图吞噬那白光,但那白光却如同燎原的星火,坚定不移地逆向蔓延,所过之处,那粘稠的、充满腐败气息的黑色物质如同被净化般,开始分解、汽化,化作缕缕灰烟消散,露出其后略显虚淡、但依旧顽抗的核心能量!
“啊——!!!”林月遥在星槎身后,发出了并非痛苦,而是竭尽全力的呐喊。她将自己的全部精神,自己对生命的热爱,对星空的向往,对同伴的守护之意,毫无保留地注入到“源初之石”中,再通过星槎,化为这净化之力的源泉!
她能感觉到,那黑色触手中蕴含的,不仅仅是毁灭,更是一种对生命多样性的极端否定,一种将万物归于单一、归于死寂的扭曲意志。而“源初之石”的力量,正是在对抗这种扭曲,试图唤醒被压抑的、属于木卫二本身的、原始而纯净的生命力!
整个“沉寂之巢”基地都在轰鸣!所有的幽绿色光路亮度都达到了极限,潮汐调动着基地积累了亿万年的生物能量,死死压制着深海之下“寂静之癌”本体的暴动,为这局部的净化创造着宝贵的机会。
这是一场寂静的战争,没有炮火连天,却关乎一颗星球的命运,一个古老文明的存续,以及两个渺小个体与一块石头所承载的微末希望。
僵持!痛苦的僵持!
星槎的右臂表面,仿生皮肤已经大面积剥落,露出下面闪烁着电火花的机械结构和能量导管,它们正在超负荷运转,将净化之力持续输出。他的核心温度报警器在脑海中疯狂闪烁,但他眼神依旧坚定,如同磐石。
林月遥脸色苍白如纸,鼻端渗出血丝,精神力透支已经到了极限,但她依旧死死支撑着,脑海中回荡着琉璃最后的笑容,回荡着老钳子爽朗的声音,回荡着月海学院图书馆里那片宁静的星空。
那黑色的触手,在纯净白光的持续净化下,范围不断缩小,颜色越来越淡,挣扎也越来越微弱……
就在它即将被彻底净化消散的最后一刻——
异变再生!
那即将消散的黑色触手核心,猛地收缩,然后爆发出一股极其凝聚的、针尖般的反向侵蚀能量,如同毒蛇临死前的反扑,沿着星槎的能量回路,直刺他胸口的“源初”核心!它竟然想在最后关头,污染甚至夺取这颗与“源初之石”同源的能量之源!
“小心!”林月遥感知到了这阴险的一击,失声惊呼!
星槎瞳孔骤缩,但此刻他已无力回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幽绿色的、凝实如实质的生物能量束,从侧面猛地射来,精准地撞击在那道反向侵蚀的能量尖刺上!
是潮汐!它调动了基地储备的某种本源能量,进行了干预!
轰!
两股能量碰撞,引发了小范围的爆炸!冲击波将星槎和林月遥都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后方富有弹性的生物墙壁上。
星槎闷哼一声,右臂彻底耷拉下来,内部线路噼啪作响,胸口核心一阵紊乱的悸动。林月遥也摔得七荤八素,手中的“源初之石”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而那道黑色的触手,终于在幽绿能量与残留白光的双重作用下,彻底湮灭,化为虚无。
海面上,那鼓起的山包迅速平息了下去,那冰冷贪婪的意识如同受创般,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嘶鸣,缓缓沉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基地的震动逐渐停止,墙壁上的光路也恢复了相对稳定的流淌,只是亮度明显暗淡了许多。
战斗……似乎暂时结束了。
舱室内一片狼藉,弥漫着能量灼烧和生物组织焦糊的混合气味。星槎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检查着自身的损伤。林月遥挣扎着爬到他身边,顾不上自己的虚弱,焦急地问:“你怎么样?”
“……还行……死不了。”星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向那片重归“平静”的漆黑海洋,眼神凝重,“只是……压制住了它的一部分活性,远未到‘净化’的程度。”
潮汐的混合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复杂的意味:
【…目标活性已暂时回落至安全阈值以下…‘净化’进程…完成度约1.7%…】
【但…我们证明了…‘源初’之力…确实能对其造成有效伤害…并…在一定程度上…唤醒星球被压抑的本源意识…】
【感谢…你们的…协助…外来者…】
这一次,那精神波动中,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承认。
星槎看向怀中虚弱却眼神明亮的林月遥,又看了看自己几乎报废的右臂和手中那块光芒黯淡、却依旧温热的石头。
这条路,比想象的更加艰难,也更加……意义非凡。
他们不仅找到了一个暂时的盟友,更验证了“源初之石”潜在的力量方向。
而木卫二深海的这场“沉寂之战”,仅仅是与“寂静之癌”,与那背后更加庞大的黑暗,进行漫长斗争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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