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悬于中天，清冷的光辉无力地洒落在黑鸦堡内外，将满目疮痍映照得愈发凄清。城头之上，那巨大的缺口如同野兽张开的巨口，吞吐着浓烈的血腥与焦糊气息。临时垒砌的壁垒前，尸骸堆积如山，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凝固成黏腻湿滑的泥泞。战斗的喧嚣已然平息，只剩下伤兵压抑的呻吟、夜风掠过断壁残垣的呜咽，以及士兵们搬运尸体、加固工事时沉重的喘息声和金属摩擦石块的刺耳声响。
纳尔森拄着一柄从兽人尸体上捡来的、相对完好的双手战斧，佝偻着身躯，在一线天（士兵们对那道缺口的私下称呼）后方缓慢巡视。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被精灵的治愈术暂时压制，并未完全愈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甲胄早已破损不堪，凝固的血污和尘土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恶鬼。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防线上的每一个细节。
“这边！木桩再打深一点！对，斜着向外！”
“铁蒺藜不够！把库房最后那几箱都搬来！”
“火油！火油集中放在壁垒内侧，听我号令才能用！”
“哨兵！都给老子把眼睛瞪大点！兽人狡诈，难保不会夜袭！”
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分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疲惫到极点的士兵们依旧强打着精神执行命令。他看到一名年轻士兵抱着同伴冰冷的尸体默默垂泪，走过去，用没受伤的右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哭什么！记住这张脸，记住这份仇！把眼泪擦干，把力气留着，多杀几个兽人，才是对死者最好的告慰！”
那年轻士兵浑身一颤，用力抹去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转身更加卖力地搬运起石块。
纳尔森心中叹息，这些都是好兵，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子弟兵啊！白日惨烈的攻防，盾兵队伍折损近半，活着的人也个个带伤，身心俱疲。他知道，光是依靠意志力，撑不了太久。他抬头望向兽人大营方向，那里火光点点，隐约传来兽人特有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喧嚣，显然也在舔舐伤口，重整旗鼓。格罗姆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进攻，恐怕就是雷霆万钧的总攻了。
“必须让弟兄们轮换休息，哪怕只有一个时辰也好……”纳尔森心中焦虑，但眼下人手捉襟见肘，防线处处漏洞，如何轮换？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虚浮却坚定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纳尔森回头，只见哪吒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下，正一步步走上残破的城墙。他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比平日微弱许多，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劲装，遮掩了伤势，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与那份源自骨子里的桀骜。
“领主大人！您伤势未愈，怎能上来？”纳尔森急忙迎上前，想要劝阻。
哪吒摆了摆手，示意亲卫退下，自己扶着冰冷的墙垛站稳，目光扫过那道触目惊心的缺口和城上城下惨烈的景象，眼神微微一黯，随即变得更加坚定。“躺不住。”他言简意赅，声音还有些沙哑，“情况如何？”
纳尔森连忙将目前防线状况、兵力损耗、物资储备以及精灵援军方才的鼎力相助，一一禀报。
哪吒静静听着，目光投向远处箭塔上那些精灵的身影，微微颔首致意。艾斯特尔似乎有所感应，远远地也向他点了点头。
“纳尔森，你做得很好。”哪吒收回目光，看向眼前这位忠心耿耿、几近油尽灯枯的部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带着还能动的弟兄们，立刻下城休整。这里，交给我。”
“可是领主大人，您的伤……”纳尔森急了。
“我的伤我心里有数。”哪吒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命令！兽人下一波攻势必然更加猛烈，没有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顶着，光靠我一人不成。去！抓紧时间吃饭、包扎、睡觉！两个时辰后，回来换防！”
纳尔森看着哪吒那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的眼神，知道拗不过他，更明白他说的在理。他虎目含泪，重重抱拳：“遵命！领主大人……保重！”说罢，不再犹豫，立刻转身，嘶哑着喉咙召集还能行动的士兵，有序撤下城墙，将防线交给了哪吒带来的、状态相对较好的一部分预备队和民兵。
哪吒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和四肢百骸传来的酸痛。他沿着残破的城墙缓缓行走，目光掠过一张张或惊恐、或麻木、或带着希冀望着他的面孔。
“弟兄们！”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很怕。我也是人，我也会受伤，也会疼。”他坦然承认自己的虚弱，反而让那些新兵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心。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看看你们的身后！那里有你们的家，有你们的父母妻儿！我们退了，他们怎么办？沦为兽人的奴隶？任人宰割？”
他伸手指向城外兽人大营那连绵的火光：“那些绿皮杂碎，以为打破了我们的墙，就能让我们屈服？做梦！墙塌了，咱们就用命来填！只要还有一个人站着，黑鸦堡，就永不陷落！”
他体内残存的灵力微微鼓荡，混合着混沌青莲圣体那磅礴的生机与悟空传授的发力技巧，一股虽不强烈，却坚韧无比、带着昂扬战意的气息弥漫开来，悄然感染着周围的士兵。
“我哪吒，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与诸位，同生共死！”他猛地抽出那根已恢复原状、看似普通的黑铁棍，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同生共死！”
“追随领主大人！”
士兵们被他的话语和气势所感染，纷纷举起兵器，发出压抑而坚定的低吼，眼中的恐惧被决绝所取代。
安抚完守军，哪吒并未停歇。他走下城墙，来到堡内临时搭建的伤兵营。这里更是人间地狱般的景象，痛苦的呻吟、刺鼻的血腥与药味混杂，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随军医师和药师学徒们忙得脚不沾地，但效果甚微，许多重伤员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
哪吒沉默地走到一名腹部被划开、肠子都隐约可见的年轻士兵床边。那士兵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旁边的医师无奈地摇了摇头。
哪吒蹲下身，无视那狰狞的伤口和浓重的血腥气，伸出右手，轻轻按在士兵的额头上。他闭上双眼，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源自混沌青莲的、微薄却无比精纯的生机之力，透过掌心，缓缓渡入士兵体内。
一丝丝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青色光晕，如同温润的溪流，流淌进士兵干涸的经脉，滋养着他近乎熄灭的生命之火。那士兵灰败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看到是哪吒，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别说话，好好休息。”哪吒温和地说道，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伤势未愈，强行催动青莲生机，对他负担极大。
他站起身，走向下一个伤员。
“领主大人！您不能……”一名老医师想要劝阻。
哪吒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穿梭在伤兵之间，不顾自身消耗，将一缕缕宝贵的青莲生机渡给那些濒死的重伤员。虽然无法让他们立刻痊愈，却足以吊住他们一口气，大大增加了生还的希望。许多原本绝望等死的士兵，看着领主大人不顾自身伤势为他们疗伤，眼中重新燃起了求生的光芒，挣扎着道谢。
这一幕，被许多士兵和民众看在眼里，无声地传播开来。领主大人不仅实力强大，能与传奇战神抗衡，更与他们这些普通士兵同甘共苦，甚至不惜损耗自身救治伤兵！这份恩情与担当，远比任何封赏和口号，更能凝聚人心！
当哪吒脸色苍白、几乎虚脱地走出伤兵营时，整个黑鸦堡内的气氛已然不同。一种同仇敌忾、众志成城的信念，在幸存者们心中深深扎根。
夜色更深，堡内除了必要的巡逻和岗哨，大部分人都抓紧这宝贵的间隙休息，积蓄着力量。纳尔森和撤下来的士兵们裹着毛毯，抱着兵器，靠在相对安全的墙根下，几乎头一沾地就陷入了沉睡，鼾声如雷。
哪吒回到临时居所，盘膝坐下，立刻开始运功调息。他必须尽快恢复，哪怕多恢复一分力量，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也能多一分胜算。意识海中，悟空残魂也罕见地安静下来，似乎也在默默帮助他梳理体内紊乱的气息，加速对青莲生机的吸收与转化。
杨戬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如同沉默的哨兵，守护着这片区域的安宁。他抬头望着那轮残月，额间的伤疤在月光下似乎更加清晰了几分。
远处，兽人大营的喧嚣也渐渐平息，唯有那冲天的血色气息依旧浓郁，预示着风暴仍在酝酿。
长夜漫漫，黎明未至。黑鸦堡在血与火的间隙中，获得了短暂的喘息，却也迎来了决战前最沉重的宁静。每一个人都知道，当太阳再次升起时，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残酷、决定命运的最终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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