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手续简单得出乎意料。张医生又给他量了血压，听了心跳，结果依旧显示他健康得能当场去跑个马拉松。在医生那种“这不合常理”的目光沐浴下，洛尘拿到了自己的个人物品——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他跳崖时穿的那身已经磨损的藏蓝色西装和黑裤子，还有他那部屏幕裂成蛛网、早就没电关机的旧手机。
他用医院前台的公共充电器插上手机，勉强开了机。瞬间，手机像是垂死病人回光返照，剧烈地、持续不断地震动起来，屏幕被无数短信和未接来电的提示图标瞬间挤爆，刺眼的红色数字争先恐后地跳进他的视线。
还是那些熟悉的银行委托方号码，措辞一封比一封严厉，带着冰冷的铁锈味。“最后通告！”、“即将启动全面法律程序！”、“不排除联系家人及工作单位！”……这些文字像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破了他刚刚因身体异变而产生的些许恍惚，将鲜血淋漓的现实硬生生拽回眼前。
三百八十七万六千五百零一块一毛九分。
这个数字，依旧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上，纹丝不动。
紧接着，母亲的电话打了进来。洛尘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妈妈”两个字，深吸了一口气，才接通。
“小尘！是你吗小尘？你跑哪儿去了啊！电话也打不通，妈都快急死了！”母亲李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显而易见的疲惫，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
“妈，我没事。”洛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像没事人一样，“我……我出了趟短差，山里信号不好。爸怎么样了？”
“你爸……还是老样子。”母亲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砂纸摩擦般的沙哑，“王医生昨天又来催了，说那个进口药，最好这个星期内能用上。还有，医院的账户上又欠费了，催着我们去交……”
三万块的药费，不知道具体数额但肯定不小的医院欠款。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生存的拷问和父亲渺茫的希望。
若是以前，听到这些消息，洛尘会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恐慌，胃部抽搐，手脚冰凉。但此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股熟悉的恐慌感刚刚冒头，就被另一股莫名升起的、清晰而冷静的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就像脑海里有个无形的开关，“啪”一声，从“情绪动物”模式切换到了“问题处理器”模式。
焦虑和绝望并没有消失，但它们不再占据驾驶座，而是被一种强大的分析力和一种“必须解决，且能够解决”的坚定信念取代。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大脑在飞速运转，过滤掉无用的情绪噪音，开始冷静地评估现状、盘点手头所有能称之为“资源”的东西，罗列潜在的行动路径。
这种情绪的瞬间“断电”与“重启”如此突兀，如此不符合他二十二年来的行为模式，以至于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感觉，不像他自己，倒像有另一个更冷静、更陌生的意识在关键时刻接管了他的思维方向盘。
“妈，你别急。”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沉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力量，透过话筒传递过去，“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这边……刚完成了一个项目，拿到一笔奖金。应该够应急。你照顾好爸，也照顾好自己，我尽快把钱弄到位。”
电话那头的李秀兰显然也愣住了，儿子语气里的笃定是她许久未曾听到的。“小尘，你……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啊？那么多钱……”
“放心，妈，是正当来的。”洛尘安慰道，语气不容置疑，“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去医院看你们。”
挂断电话，洛尘站在医院大门口，清晨的阳光斜照在他脸上，带着温度，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凝重。现实的压力依旧如同实质的水泥墙，堵在面前。但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似乎能扛得住了。不是因为找到了具体的通途，而是源于内心深处一种莫名的、对自身能力的信任。这信任来得毫无缘由，却扎实无比。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变得异常稳定有力的手，困惑更深了。活下来，身体变得奇怪，连思维方式也似乎被强行“升级”了。这真的是大难不死的后福？还是……某种更巨大、更无法理解的变故，悄然拉开了序幕？
他甩了甩头，把这些暂时无解的疑问强行摁回心底。当务之急，是搞到钱，稳住父亲的病情，让母亲能喘口气。他需要行动，立刻，马上。
一条清晰的、步骤分明的路径开始在他脑海中自动勾勒出来——先回那个破旧的出租屋，整理残局，利用网络像筛子一样过滤所有可能的、快速的合法收入渠道。他那份被所有人当成废纸的能源方案，或许可以再挣扎一下，投给一些更小众、但对前沿想法可能感兴趣的技术论坛或小型创新比赛？哪怕只是溅起一点水花，拿到点关注度或微薄的奖金，也是黑暗里的一丝光。同时，看看有没有那种能短时间内兑现的、高强度的技术类兼职……
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冰冷、高效。他迈开脚步，向着记忆中的公交车站走去。步伐稳定，目标明确。这具陌生的身体，这个陌生的冷静头脑，带着一个依旧熟悉而沉重的目标，他重新踏入了这个曾让他绝望、如今却似乎暗藏不同可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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