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点秋凉，卷着戏台边灯笼的光晕在青砖地上晃，像谁撒了把会跑的碎银子。戏台顶上的瓦片还沾着白日的热气，被月光一照，泛着层朦胧的白，连角落里的青苔都像是裹了层银霜。墙根下的蛐蛐不知疲倦地叫，“唧唧”声混着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倒成了这场深夜闹剧的背景音。
李白早醉得舌头打了结，不知从哪摸来把竹扫把——那是早上鲁班扫戏台用的，杆上还沾着点面粉。他攥着扫把杆当剑，在空地上踮脚转圈，扫把毛扫过地面“沙沙”响，倒像在给他嘴里的胡话伴奏。“红绸子，甜糖子，武松的哨子吹哨子……”他晃着脑袋编诗，脖子上挂的酒葫芦随着动作“哐当哐当”撞胸口，酒液晃出些溅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倒像幅写意的墨画。
突然，他把扫把往天上一举，竹杆“咔”地断成两截，上半截飞出去，划着弧线砸在蹲台阶上打盹的鲁班脑门上。鲁班“哎哟”一声蹦起来，怀里的酒坛差点脱手，酒液晃出些溅在裤脚，他举着酒坛追过去：“你这醉鬼！扫把惹你了？明儿还得用它扫戏台呢！”李白却抱着半截扫把蹲在地上，对着自己的影子比划剑法，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跟着他的动作歪歪扭扭。“影子啊影子，陪俺练两招，赢了给你喝桂花酿……”他嘴里嘟囔着，突然抬手给了影子一“剑”，自己却笑倒在地，后脑勺磕在青砖上也不疼，反而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调子跑得到了天边，倒和蛐蛐的叫声撞出些奇妙的和谐。
躲在柱子后偷看的孩子们被逗得“噗嗤”笑，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笑得太急，把嘴里含的桂花糖咽了下去，捂着嗓子眼直拍胸口，脸涨得通红。旁边的小胖墩赶紧拍她后背，手劲太大，反倒把她拍得“嗝”地打了个饱嗝，嘴里喷出点桂花香气，引得大伙笑得更欢了。
张嘎从戏台底下拖出个破木桶——那是早上装“龙虎斗”月饼馅用的，桶底还沾着点巧克力渣。他捡起武松落在地上的哨子，哨身上刻的“勇”字被月光照得发亮，他捏着哨子“嘟嘟”吹了两声，又举着旁边的木剑“咚咚咚”敲着桶帮起哄。木剑敲在木桶上，发出沉闷又热闹的声响，像面走调的鼓。“武二哥，来一个！”他扯着嗓子喊，见武松正对着月光端详腰间的戒刀——那是刚磨过的，刃口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他用手指轻轻刮了下刀刃，听得见“噌”的轻响。
张嘎突然从背后扑过去，拽着人家胳膊就往空地上拉：“别磨刀了，李大叔都跟影子打架了，你也来凑个热闹！”武松被拽得一个趔趄，粗布短打下摆扫过地上的光斑，像拖了条会动的灰带子。他本想挣脱，却被张嘎按在木桶边，只能顺着节奏抬脚。所谓的“舞步”，不过是跟着木桶的声响抬脚、落步，可他常年练拳，落脚总带着股劲儿，“咚”地一声砸在地上，震得旁边的小石子都跳了跳，引得孩子们拍巴掌喊：“武二哥踩重啦！像打老虎呢！”
武松的耳根悄悄红了，却还是板着脸调整姿势，结果越调越乱，左脚刚往前迈，右脚跟着碾了碾，差点把自己绊倒。他索性放弃，任由张嘎拽着胳膊晃悠，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李白那边——醉汉正趴在石桌上，把鲁班的酒坛当鼓敲，嘴里喊着“咚咚锵”，酒液溅得石桌上到处都是，像撒了把碎钻。有滴酒正好落在石缝里的蚂蚁身上，吓得蚂蚁连滚带爬地逃窜，逗得武松嘴角悄悄勾了勾。
鲁班总算追上李白，却见醉汉正把半截扫把插进酒坛里搅，酒液“咕嘟咕嘟”冒泡泡，泡得扫把毛都舒展开来，像朵炸开的白菊花。“你这是要腌扫把？”鲁班气笑了，夺过酒坛往碗里倒，琥珀色的酒液在粗瓷碗里晃，映着月光像融化的金子。他每倒满一碗就举起来晃晃：“慢点喝，别学李白——他等会儿该拿扫把扫醉汉了，扫进坛子里当‘醉汉酿’！”
话音刚落，院门口突然传来银铃似的笑。“听说这儿比昆仑墟还热闹？”女娲提着蓝布包站在月光里，布包上绣的凤凰被风吹得轻轻晃，像要展翅飞出来。她刚从云端下来，裙摆沾着点山巅的露水，湿漉漉的，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发间还别着朵刚摘的山茶花，花瓣上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滑，像颗会跑的珍珠。看见空地上的乱象，她笑得眼角弯成月牙：“我带了新熬的桂花糖，沾着吃能醒酒。”
孩子们“呼啦”围上去，小胳膊小腿挤成一团，像群刚出窝的小雏鸟。女娲解开布包，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糖块，金黄的糖块裹着糯米纸，透过纸能看见嵌着的桂花，像把星星揉碎了冻在里面。张嘎趁乱抓了块塞嘴里，甜得直眯眼，含混地喊：“比鲁班爷爷的芝麻酥还甜！”说着还往武松嘴里塞了块，壮汉被甜得皱起眉头，却乖乖嚼着，嘴角沾着点糖渣，像沾了片雪花。
李云龙攥着没吹完的红气球冒出来，气球被他捏得“吱呀”响，红得像团小火苗。“女娲娘娘，来跳个‘胜利舞’！”他不由分说拉着女娲往人堆里走，所谓的“胜利舞”，是把部队军体拳改得面目全非的搞笑版本——出拳要像打蚊子似的轻点，踢腿得往天上抬却只抬到膝盖，最后还得加个晃胳膊晃腿的收尾，活像只刚学会走路的大鹅。
女娲被他带着晃了两下，裙摆扫过地上的光斑，像撒了把会跑的星星。她笑得直不起腰，一手扶着李云龙的胳膊，一手往嘴里塞桂花糖：“这舞……比抟土造人还费腰！”李云龙得意地拍胸脯：“这叫接地气！当年打胜仗，俺们全连都这么跳！”说着把红气球往天上一抛，气球“嗖”地飞起来，挂在公孙大娘忘在戏台顶上的红绸角上，像朵会飘的红牡丹。风吹过，红绸带着气球晃，惊得戏台顶上的鸽子“扑棱”飞起，翅膀扫过瓦片，落下几片羽毛，正好飘在李白的酒坛里，成了天然的“酒引子”。
李白趴在石桌上，被武松的“重步舞”逗得直拍桌子，酒葫芦滚到地上，酒液淌出来，把鲁班刚刻的木青蛙泡得“呱呱”响——那是给孩子们做的玩具，木头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沾了酒竟自己跳起来，四条小短腿在地上“哒哒”蹦，活灵活现。“快来看！木青蛙醉了！”张嘎举着木青蛙转圈，青蛙腿磕到桶底，发出“咚咚”的闷响，倒成了新的节拍。
鲁班蹲在地上抢救他的木青蛙，嘴里念叨着“这可是上等黄杨木做的，泡坏了可惜了”，手上却动作轻柔，用布一点点擦去木缝里的酒液。月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雪，他突然抬头，看见李白正盯着他笑，突然把木青蛙往李白面前一递：“喏，给你的醉汉朋友当伴舞。”
李白果然接过去，把木青蛙放在地上，自己也趴在旁边，学着青蛙的样子蹦跶，嘴里还“呱呱”叫，引得孩子们笑得在地上打滚。有个孩子把自己的虎头帽摘下来，扣在木青蛙头上，说：“给青蛙将军戴帽！”木青蛙顶着帽子继续蹦，模样滑稽得很。武松站在旁边，看着看着，嘴角也悄悄勾起，顺手捡起地上的半截扫把，学着李白的样子给木青蛙“伴奏”，扫把毛扫过地面，“沙沙”声混着“呱呱”声，竟也和谐。他扫着扫着，还不忘用脚尖轻轻拨弄木青蛙，让它跳得更高些。
女娲和公孙大娘凑在一起用红绸子编花绳。公孙大娘的手指翻飞，红绸在她手里像活过来似的，绕出个精致的同心结，结上还巧妙地嵌了片桂花；女娲学着编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绳结上沾着片桂花花瓣——大概是从布包里掉出来的。两人看着对方手里的成果，突然一起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槐树上打盹的麻雀，麻雀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扫过灯笼，灯笼晃了晃，把她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个跳着舞的红蝴蝶。
公孙大娘突然想起什么，从戏台后拖出个竹筐，里面是白天没舞完的红绸，她抽出两条递给女娲：“来，咱们给他们伴个舞！”两人拽着红绸两端，随着张嘎的桶声晃悠，红绸在月光下甩出好看的弧线，偶尔扫过李白的后背，把醉汉痒得直哼哼，却舍不得躲开。
尚天靠在老槐树的粗枝上，看着这场乱中有序的热闹。树枝在他身下轻轻晃，他却坐得稳当，手里还把玩着颗刚摘的野山楂，红得像颗小灯笼。李白抱着酒坛和木青蛙对饮，嘴里念叨“青蛙兄，干了这碗”；张嘎把桶扣在头上当帽子，用木剑敲桶沿打节奏，桶底的破洞漏下月光，在他后背投出个圆光斑，像贴了块月亮补丁；武松总算找到“轻步”的诀窍，跟着桶声踮脚走，腰间的戒刀鞘偶尔撞到石头，发出“哐当”的声响，像在给鼓点加花，有片刀穗掉下来，缠在木青蛙腿上，让青蛙跳得更欢了。
鲁班把最后一点桂花酿倒进艾丽的机械臂凹槽——那是小姑娘特意留的“酒槽”，说是要分析酒香成分。他还往机械臂关节处粘了块桂花糖，糖纸被金属的温度烘得微微发皱：“给你添点甜味，省得总冷冰冰的。”艾丽的机械臂转了转，糖块在月光下闪着光，她突然用机械指关节敲石桌，发出“嗒嗒”的声响，节奏竟和张嘎敲桶的调子合上了。她的屏幕上跳动着绿色波纹，像跟着音乐在跳舞，波纹里还偶尔闪过孩子们的笑脸。
李云龙跳得兴起，突然把红气球从戏台顶上够下来，塞给旁边的小姑娘：“去，给李白当道具！”小姑娘举着气球跑过去，气球蹭过李白的脸颊，把他痒醒了一半，他一把抢过气球，往嘴里塞着吹，结果没捏住，气球“噗”地飞出去，撞在武松的头巾上，弹回来正好砸在木青蛙身上，把青蛙吓得“呱呱”叫着蹦出老远。
“抓青蛙！抓青蛙！”孩子们哄笑着追过去，张嘎的桶也不敲了，跟着跑，木剑掉在地上都没顾上捡。武松怕孩子们摔着，也跟在后面护着，迈着不算熟练的轻快步子，像只笨拙的大熊，逗得女娲和公孙大娘笑得直不起腰。鲁班趁机把剩下的桂花酿倒进自己的酒葫芦，刚盖好盖子，就被李白按住肩膀：“鲁老头，藏酒？分俺点！”两人搂着往石桌倒，酒液洒了一地，香得连墙根的蛐蛐都停了叫，像是被醉倒了。
风突然吹得紧了些，戏台顶上的红绸带着气球飘向院外，像在给什么人引路。尚天眯起眼，看见远处的月光里有个模糊的影子，正朝着这边慢慢走来，影子很长，手里似乎还提着个竹篮，篮子里隐约有光点闪烁，像是装着星星。他摸了摸口袋里鲁班塞的桂花糖，糖块已经化了些，黏糊糊的，却甜得让人心里发暖。
孩子们还在追木青蛙，张嘎的桶声不知何时又响起来，只是这次敲的是自己的脑袋，“咚咚”响得像在打鼓；李白的“呱呱”声混着木青蛙的弹跳声，越来越欢；武松的步子渐渐轻快，甚至能跟着红绸的节奏转圈；女娲和公孙大娘的花绳越编越长，红绸在月光下绕出好看的弧线，把整个院子都裹进了温柔的红里。
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有桂花糖的香，有桂花酿的醇，还有孩子们身上淡淡的奶味。尚天望着这一切，突然觉得，所谓的时光静好，大概就是这样吧。没有整齐的鼓点，没有统一的舞步，甚至连李白的胡话都没个章法，可这些各有各的乱，凑在一起却比任何乐章都动听。他轻轻咬了口山楂，酸溜溜的味道混着舌尖的甜，让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远处的竹篮影子越来越近，隐约能听见篮子里传来细碎的“叮铃”声，像串小铃铛在响。尚天知道，这月光下的乱弹琴，怕是又要添段新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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