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喧嚣与喜庆，如同绚烂的烟火，在永宁侯府上空绽放后又渐渐归于平寂。正月里走亲访友的繁忙过后，府中诸事重新步入正轨。锦瑟院内，秦煜与秦玥一日日长大，褪去初生时的红皱，愈发显得玉雪可爱，成了秦啸与陆云晚生活中最甜蜜的牵绊。夫妻二人之间的情愫，在共同抚育儿女的琐碎日常中悄然滋长，日渐深厚自然。然而，陆云晚并未沉溺于这温馨的内宅生活，她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那便是她悄然经营、寄予厚望的另一片天地——慈蕙堂。
正月十六，年味尚未完全散去，京郊的积雪初融，空气清冷而湿润。陆云晚以“往京郊别院探望程夫人，顺道散心”为由，禀明了秦啸。秦啸如今对她出行颇为放心，只叮嘱赵铁鹰多带人手，仔细护卫，并未多问。马车轻简，却护卫周密，悄然驶出了城门，直奔京西慈蕙堂所在的小村落。
慈蕙堂经过数月经营，早已不是初立时的模样。白墙灰瓦的院落收拾得干净利落，虽不奢华，却处处透着井然有序的生气。院门上方，依旧未悬挂醒目匾额，保持着低调。马车在院门前停下，早有耳聪目慧的小丫头飞奔进去报信。
陆云晚扶着秋月的手下车，今日她穿着素雅的青碧色缠枝梅纹棉斗篷，未施粉黛，发髻简单，只簪一支银簪，刻意淡化侯府夫人的威仪。掌事姜嬷嬷已带着几位主要的教习嬷嬷和女先生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恭敬而真切的笑容。
“夫人来了，快请进。”姜嬷嬷上前行礼，目光关切地打量了她一眼，“夫人气色极好，看来月子坐得甚是稳妥。”她已知晓陆云晚诞下龙凤胎的喜讯。
“劳嬷嬷挂心，一切都好。”陆云晚含笑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堂中近日可好？孩子们可还安好？”
“好，都好！托夫人的福，一切都顺遂！”众人连声应道，簇拥着她向院内走去。
一进院子，便听到西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是女先生正在教授《女诫》和《千字文》。东厢则隐约传来捣药声和淡淡的草药香气。后院那片药圃，虽在冬日，也收拾得整齐，一些耐寒的草药如薄荷、艾草依然透着绿意。
陆云晚并未立刻去课堂，而是先去了孩子们居住的寝舍。寝舍内温暖干燥，床铺整洁，被褥虽非绫罗绸缎，却厚实干净，窗台上还摆着几盆耐寒的绿色小植物，显得生机勃勃。
“如今堂中共有十二人，都是按夫人定的规矩，仔细筛选进来的，个个都是懂事肯吃苦的好孩子。”姜嬷嬷在一旁回禀，“每日卯正起身，洒扫庭院，辰初用早膳，上午习字读书明理，午后学习辨识草药、炮制香囊药皂，申时末温习功课或做些针线，戌初便歇息了。规矩一日日立起来，孩子们也都习惯了。”
正说着，上午的课业结束了。少女们从西厢鱼贯而出，见到陆云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纷纷露出惊喜和敬畏之色，连忙整齐地敛衽行礼，口称“夫人安好”。她们穿着统一的青布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面色红润，眼神清亮，举止间虽还带着少女的羞涩，却已有了几分规矩和沉稳，与初来时那怯懦茫然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云晚目光温和地扫过她们，落在为首的灵枢（原招娣）和素问（原石丫）身上，含笑问道：“近日都学了些什么？可有什么难处？”
灵枢口齿伶俐，上前一步回道：“回夫人，近日先生在教《内则》，我们已识得三百余字了。午后跟着嬷嬷认了紫苏、陈皮、生姜的性味，正在学做‘驱寒暖胃’的香囊。”她语气清晰，带着自信。
素问则补充道：“针线课上学了缝盘扣，昨日我们还一起给堂里缝了新的窗帘。”她说话慢些，却更显沉稳。
陆云晚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很好。知书识礼，通晓一技之长，日后方能立身自立。你们要用心学，不可懈怠。”
“是，夫人！”少女们齐声应道，脸上洋溢着被认可的喜悦。
随后，陆云晚又去看了她们午后制药的课堂。只见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摆放着石臼、药秤、棉纱、各色草药干品。少女们两人一组，正认真地按照配方称量、捣碎、混合、分包，制作着简单的驱蚊防感香囊和润手药皂。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香。白芷（原春杏）见她进来，有些紧张地展示了自己刚做好的药皂，成型光滑，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和薄荷混合的气息。
“火候掌握得不错。”陆云晚拿起一块看了看，点头肯定道。白芷立刻松了口气，脸上泛起红晕。
巡视完毕，陆云晚将姜嬷嬷和几位主要教习请到正厅，听取更详细的汇报，并查看了近期的账目和学员考核记录。一切井井有条，支出明晰，学员进步显着。她心中甚慰，当场决定，根据考核成绩，给表现优异的灵枢、素问、白芷等几人发放了额外的笔墨纸砚和布料作为奖励，并宣布日后将设立“优学银”，资助学成后有意自力更生的女子小额创业。消息传出，堂中少女们更是欢欣鼓舞，学习的劲头更足了。
处理完堂务，陆云晚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将灵枢、素问、白芷三人单独唤至一旁安静的小书房。这三人是首批学员中最出色、也最得她看重的。
书房内，陆云晚屏退左右，只留秋月在门口守着。她看着眼前三个略显紧张却目光清正的少女，神色温和却带着一丝郑重。
“叫你们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们自己的意思。”她缓缓开口，“你们在堂中学了这些时日，规矩道理懂了，识字算数会了，几样简单的草药香膏也做得熟了。可有想过，学成之后，欲做何打算？”
三个少女相互看了一眼，灵枢率先开口，语气坚定：“夫人，俺想好了！俺要好好学，等学成了，俺想……想像夫人一样，开个小铺子，就卖俺们自己做的香囊、药皂，让俺娘和弟弟过上好日子！”
素问低声道：“俺……俺想留在堂里帮忙，跟着嬷嬷们学更多本事，以后也能教像俺一样的妹妹……”
白芷则想了想，说：“俺听夫人说过，有些大户人家也请懂药理的丫鬟，俺想试试，攒些钱，以后或许也能做点小生意。”
陆云晚静静听着，眼中笑意加深。她们的想法或许稚嫩，却都有了自立的念头，这正是她开办慈蕙堂的初衷。
“好，有志向是好事。”她赞许道，“无论是想开店，还是想深造，或是想去大户人家见世面，都需要更扎实的本事。从下个月起，除了堂中日常课业，你们三人，每日再多学一个时辰。”
三人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陆云晚从袖中取出三本薄薄的、手抄装订的小册子，分别递给她们。册子封面并无名称，里面用工整的小楷绘制着更复杂的草药图谱，记录着几个效果更好、工序更精细的香膏、药露、药油的配方和制法，例如润泽肌肤的玫瑰凝露、缓解头痛的薄荷膏、养护头发的首乌油等。这些配方，比堂中公开教授的要精深不少，但仍在“实用家用”范畴内，并未触及她真正的核心秘方。
“这些方子，你们私下研习，仔细揣摩，若有不解，可记下来，下次我来时再问。所需材料，我会让姜嬷嬷单独给你们。”陆云晚语气严肃了几分，“切记，此乃堂中进阶之艺，不得外传，更不可骄傲自满，需戒骄戒躁，踏实学习。可能做到？”
三人接过册子，如获至宝，紧紧攥在手里，激动得脸都红了，连忙跪下：“谢夫人栽培！奴婢（俺）一定用心学，绝不外传，绝不辜负夫人厚恩！”
“起来吧。”陆云晚虚扶一下，“路，我指给你们了，能走多远，终究要看你们自己。望你们好自为之。”
她又细细询问了三人家中近况，可有难处，并让秋月记下，日后暗中帮衬一二。这番私下栽培和关怀，让三个少女感激涕零，心中更是死心塌地。
离开慈蕙堂时，日已西斜。陆云晚坐在回府的马车中，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农家灯火，心中一片宁静与充实。慈蕙堂，这颗她亲手播下的种子，已深深扎根，悄然生长。它不仅行善积德，惠及乡里，赢得了美名，更在不知不觉中，为她培养着第一批绝对忠诚、掌握实用技能的心腹力量。灵枢、素问、白芷…这些璞玉，正被她精心雕琢。假以时日，她们或将成为她未来“事业”中不可或缺的臂助。
暗蓄芳华，静待花开。这条看似低调的蹊径，或许终将通往一片意想不到的广阔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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