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晌午踏进永和宫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尚未散去的朝堂肃穆。然而一进殿，便被那满室暖融安宁的气息包裹，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果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安的草木清气，眉宇间的褶皱不自觉便舒展开来。
凌玥并未起身，只倚在铺了厚厚软垫的榻上，含笑望他：“皇上来了。”她今日气色极好，虽腹部硕大，行动不便，但眸光清亮，面色红润，并无半分传言中的“胎气不稳”之象。
康熙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覆上她的肚子，感受着里面有力的胎动，心中最后一丝因朝务带来的阴霾也散了，笑道：“朕瞧着你和孩子们都好得很，孙之鼎倒是会大惊小怪。”
凌玥抿唇一笑，示意挽月将一个小巧的紫檀木匣子拿过来，打开，里面是几个造型拙朴可爱的泥人，有抱着鲤鱼的福娃，有敲锣打鼓的童子，色彩鲜艳，充满民间趣味。“这是臣妾兄长前日托人送进来的，说是京郊庙会上买的，瞧着有趣，便想着给皇上看看，解解闷。”
康熙拿起一个憨态可掬的抱鱼娃娃，在手中把玩，倒是勾起了几分闲趣：“你兄长倒是有心。民间之物，虽不及宫中之物精巧，却别有一番鲜活生气。”
“皇上喜欢便好。”凌玥柔声道，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臣妾近日总觉得这永和宫内外，花草似乎比别处更精神些，连带着空气都清新许多，夜里也睡得安稳。许是孩子们带来的福气，连草木都沾了光。”她说着，轻轻抚了抚窗台上一盆绿意盎然的兰草叶片。
康熙闻言，目光扫过殿内庭院，确实觉得永和宫的花木在这万物凋零的深秋，依旧保持着难得的葱茏，连那几株秋海棠都反季开了几朵娇艳的花。他本就对永和宫这份独特的宁和气息颇为受用，此刻听凌玥提及，更觉是吉兆，点头笑道：“草木有灵，或许是感知到你腹中祥瑞，故而生机勃勃。此乃吉兆，说明朕的皇儿是有大福分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些许动静，是内务府的人送份例来了。秦顺在外面接手查验，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殿内听见：“……这安神香，似乎是新换的批次？味道与往日略有些不同。”
送东西的小太监忙回道：“秦公公好眼力，确实是新到的，说是加了新的方子，安神效果更好。”
秦顺“嗯”了一声，又道：“娘娘如今身子重，所用之物需格外谨慎。这香先留下，待我仔细查验过，再呈给娘娘。”
这番对话清晰地传进殿内。康熙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看向凌玥：“内务府如今办事，倒是愈发谨慎了。”
凌玥神色如常，带着一丝无奈的温和：“是四阿哥前几日荐来的秦顺，原是孝懿皇后宫中老人，办事极是稳妥细心。他说孕妇所用之物，多查一遍总无坏处，臣妾便由着他了。倒是让皇上见笑了。”
“谨慎些好。”康熙放下茶盏，语气平淡，眼神却锐利了几分。他并非昏君，后宫阴私手段见得多了。德妃怀双胎，本就惹眼，有人想在她生产之物上做手脚，并非不可能。秦顺是孝懿皇后的人，如今在永和宫当差，其查验代表着一种态度，也暗示着某种潜在的风险。康熙心中对永和宫的安危，又看重了几分。
他没有继续追问，转而说起了别的闲话，但凌玥知道，种子已经埋下。康熙此刻越是平静，对永和宫的关注便会越深，对那些暗中动作的人，也越是警惕。
用过午膳，康熙心情颇佳地离开了。他走后不久，挽月便进来低声禀报：“娘娘，秦顺查过了，那新送来的安神香并无问题，只是……他在查验时，‘无意间’向内务府的人提了一句，说永和宫如今对香料格外敏感，尤其是些气味特殊的，怕是都用不得了。”
凌玥唇角微勾。秦顺果然是个伶俐人，懂得借力打力。他这般一说，内务府那边自然会传出风声，落在某些人耳中，便会以为她们的“落回散”已然生效，永和宫主人已对“异常香气”产生了排斥。这会让她们更加确信计策顺利，从而可能放松警惕，甚至……得意忘形，露出更多马脚。
“承乾宫旧址那边，有什么动静？”凌玥更关心这个。
挽月神色凝重起来：“奴婢让人暗中留意着，昨夜那小宫女进去后，待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出来。里面……似乎隐约有念咒敲鼓之声，但守旧宫人嘴紧，探听不到具体情形。秦顺也悄悄打听过，只说那边近日确实请过萨满婆婆去‘祈福’，但具体为何祈福，不得而知。”
祈福？凌玥心中冷笑，怕是“驱邪”或者更恶毒的诅咒吧。宜妃这是双管齐下，一边用阴损药物，一边借助邪术，誓要置她于死地。
“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凌玥吩咐道，“另外，让咱们的人，悄悄散些消息出去，就说……永和宫德妃娘娘因孕期不适，信了方士之言，欲在宫中寻找一块‘木气’旺盛之地静养安胎，以借草木灵气护佑龙胎。”
挽月眼睛一亮：“娘娘是想……”
“她们既然用‘香’、用‘巫’，那我们便用这满宫草木，陪她们好好玩玩。”凌玥目光掠过窗外，那些在秋风中依旧挺立的枝干，在她眼中，便是最忠诚的士兵。“木气旺盛之地？这紫禁城里，还有比承乾宫旧址那片古树林，更合适的地方吗？”
她要逼她们，在自己选定的战场上，亮出所有的底牌。
夜幕再次降临，永和宫内烛火通明，凌玥抚着腹部，感受着两个小家伙沉稳的胎动，眼神平静无波。棋盘已经摆好，棋子也已落下，接下来，便是等待收网的那一刻。
而此刻的翊坤宫内，宜妃听着心腹宫女回报永和宫德妃欲寻“木气旺盛之地”安胎的消息，再结合内务府传来的、永和宫厌弃特殊香料的风声，脸上终于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志在必得的笑容。
“看来，那东西……果然起作用了。”她抚着腕上的玉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去告诉承乾宫那边，准备好，‘客人’……就快要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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