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未雨绸缪
从将军府那憋闷的书房里出来，夜风一吹，陈小乐才觉出后背心一层细密的冷汗。刚才跟郭鹏举那番话，看似平静实则刀锋对麦芒，一句说错，可能就是另一番光景。
他没回衙署脚步一拐，径直去了西边的匠作营，越是这种时候，越得看看自己真正的底气在哪儿。
营地里灯火通明，比白天还热闹，水力锤砸在烧红的铁块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巨响，火星子溅起老高，新改好的鼓风机呼哧呼哧往高炉里灌着风，那火苗子窜得，隔着老远都能感到一股灼人的热浪。
石头正蹲在炉子前头，跟几个老师傅对着地上几张画满鬼画符的草纸争论着什么，一个个脸红脖子粗。
“吵吵啥呢？”陈小乐走过去。
“先生！”石头抬起头，脸上又是煤灰又是汗，“俺们琢磨着，能不能把这炉子再改改，让它一次能出更多的铁水！可这老张头非说炉膛不能再大了，再大就得塌……”
旁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工匠梗着脖子：“本来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这尺寸是算好的！乱改？炸了炉子算谁的？”
陈小乐没直接评判，捡起地上的炭笔，在旁边空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受力结构图：“炉膛大了，支撑就得跟着变。你们看，这里，这里，加上几根结实的铸铁柱子顶着，是不是就能分担重量？”
老工匠凑过去，眯着眼看了半天，嘴里嘟嘟囔囔，但没再大声反驳。石头眼睛一亮，抓起炭笔就在原图上修改起来。
陈小乐拍了拍手上的灰，心里稍微踏实了点，技术这东西，来不得半点虚的，就得靠这点点滴滴的较真和突破。
回到判官衙署，赵顺和熊猛已经在等着了，两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忧色。
“大人，郭鹏举那边……”赵顺率先开口。
“他暂时不会动。”陈小乐打断他，语气肯定，“这老将军，心里装着边防线，只要我们不公然造反，他就得掂量着来。”
熊猛松了口气，随即又拧起眉头：“可京城那帮龟孙子不会罢休啊！真要派兵来打，咱们咋办？跟他们干？”
“干？拿什么干？”陈小乐瞥了他一眼，“就凭咱们这几千新军，去跟整个北疆行营硬碰硬？那是找死！”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北疆地图前，手指点着安远镇：“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硬碰硬，是让他们不敢打，不能打，或者……打了也白打！”
“大人的意思是？”赵顺若有所悟。
“两手准备。”陈小乐目光锐利，“第一，让七皇子和他那边的人，在京城使劲吹风，就吹我们安远如何兵强马壮，如何固若金汤，打我们要付出多大代价！更要吹我们每年能给朝廷提供多少新式军械，能省下多少边防开支！把利害关系，给我摆到皇帝老儿面前！”
“第二，”他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咱们自己，得加快脚步！熊猛！”
“俺在！”
“新军扩编到五千人！训练量加倍！不要求他们能远征，但要保证在安远方圆百里之内，谁来啃咱们，都得崩掉他满嘴牙！”
“没问题！俺早就看那帮少爷兵不顺眼了！”熊猛摩拳擦掌。
“赵顺。”
“属下在！”
“粮食储备，按支撑一年来算！药材、铁料、所有关键物资，能囤多少囤多少！供销社的渠道，给我看紧了，绝不能乱！”
“明白！”
“还有，”陈小乐沉吟一下，“给苏小小去信，让她那边也动起来，格物书院不是老被骂‘异端’吗？让她组织人，多写点文章，就写咱们的新农具怎么让粮食增产，新医术怎么救人，把‘格物致用’的道理，往老百姓心里灌！京城的路子走不通，咱们就从底下挖他们的根！”
“是！”赵顺应下，随即又有些犹豫，“大人，如此动作会不会太过明显，反而授人以柄？”
陈小乐冷笑一声：“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藏着掖着有什么用？周家恨不得明天就派兵踏平安远！我们越是示弱，他们就越觉得我们好欺负！只有亮出肌肉，让他们觉得疼，觉得不划算，咱们才有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时间，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只要能再拖上一年，不，半年！等咱们的新军练成，等匠作营再拿出几样好东西，等清河的‘新学’再多影响一些人……到时候，就不是他们想不想打的问题了！”
接下来的日子，安远镇像一架上了发条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新兵的招募和训练几乎是不分昼夜，校场上的喊杀声震天响。匠作营的炉火再也没熄过，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试验“开山雷”的闷响时不时传来，供销社的仓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满，车队往来不绝。
就连普通百姓都感觉到了那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但出奇的是，并没有多少恐慌。工分制给了他们实实在在的依靠，判官大人过往的表现也让他们有种盲目的信心——跟着陈大人，准没错！
这股动静，自然瞒不过将军府里的郭鹏举，他站在阁楼上，望着远处校场腾起的烟尘，听着匠作营隐约的轰鸣，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陈小乐，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也是在告诉京城——安远，不好惹。
是夜，郭鹏举提笔，给他京中的老友回了一封长信。信中他并未明确表态支持陈小乐，而是极其详尽地描述了安远镇的军备、民心、以及那令人瞠目结舌的生产能力。最后，他笔锋沉重地写道：“……安远若乱，非一城一地之失，恐北疆格局尽崩，胡骑南下，再无屏障。望兄于朝堂，慎言之，缓图之。”
他将这封信，连同陈小乐此前送来的、一份关于“改良军械以提升边军战力”的详细方案副本，一同塞入了信匣。
这既是给朝廷的一个警告，也是他郭鹏举，在时代洪流面前，悄然迈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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