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商们的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粮食散发着谷物的香气，此刻在他们闻来，却如同催命的符咒。利息、人工、仓储费用，每一天都在吞噬他们原本丰厚的家底。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名声已经臭了大街，走在街上都能感受到周围人鄙夷、愤恨的目光。
“完了……全完了……”钱广进瘫坐在太师椅上，双目无神，原本油光满面的胖脸如今蜡黄松弛，像是被抽走了魂。
孙满仓不停地唉声叹气：“当初……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啊……”
周福贵和李万财也是面如死灰，相对无言。
赵守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背也佝偻了。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吧，诸位，如今……只有一条路了。去求聂帅，求他给我们一条活路。”
一行人，昔日里在太原城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如今如同丧家之犬，来到了太原抗日民主政府所在地，求见聂帅元帅。
聂帅在会客室接见了他们。看着这几个衣衫依旧华丽，但精神已然垮掉的老者，聂帅心中并无多少快意，更多的是感慨和警惕。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粮食的事情，前因后果，大家都清楚。我们八路军，讲究的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但这件事，影响太坏，民愤太大。具体如何处理，你们去找宋兴华司令吧，现在全城的粮食调配，由他负责。”
把皮球踢给宋兴华，既是信任，也是让宋兴华来彻底了结此事。
当晚，八路军第二纵队指挥部会议室。炭火依旧噼啪作响，但气氛却冰冷到了极点。
宋兴华坐在主位，政委王信庭、参谋长熊德诚分坐两侧。程欣和几个宣传干事坐在角落，拿着笔记本，准备记录。宋兴华特意让他们来的，就是要让他们亲眼看看这些奸商的下场，收集第一手材料。
五个粮商被带了进来，一个个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偷偷抬眼看了看坐在上面的宋兴华，只见这位年轻的司令官，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普通八路军军装，没有任何标志，脸色平静，甚至没有看他们，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这几个老江湖感到窒息。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终于，赵守仁撑不住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宋司令！宋司令饶命啊！小老儿赵守仁糊涂！鬼迷心窍！求司令开恩，饶我等一条狗命！”
他这一跪，其他四人如梦初醒，也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
“司令饶命！”
“我等知错了！求司令给条活路！”
“是我们黑了心肝，不该囤粮抬价……”
宋兴华终于抬起眼皮，冰冷的目光像两道利箭，扫过跪在地上的五人。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任由那哀求声和磕头声在会议室里回荡，直到几人声音渐歇，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抽泣。
“砰！”
宋兴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都跳了起来。他身体前倾，目光如刀，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闭嘴！”
“人血馒头，好吃吗？！”
“粮食涨价，老百姓卖儿鬻女、饿殍遍野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想想饶他们一命？！”
“老子本来要带着队伍北上，去打鬼子，收复失地！光复山西全境！结果呢？就因为你们这几个为富不仁、祸国殃民的东西！让我不得不留在太原，陪你们玩这套囤积居奇的把戏！你们耽误的是老子的军国大事！”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粮商们的心上。几人吓得体如筛糠，头埋得更低，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了。
宋兴华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厌恶地皱了皱眉，语气稍微缓和，但依旧冰冷：“不过，我们八路军，我们总部，本着人道主义，给你们一次机会。听着，我只说一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按涨价前价格的百分之五十，你们手里有多少粮食，我收多少。限时三天，想卖，自己拉到冈田商会或者益民商店过秤！”
这个价格，意味着他们不仅之前高价吃进的利润全部吐光，连老本都要亏掉一大截。但相比于血本无归，这似乎已经是唯一的生路。
一个粮商，似乎是孙满仓，或许是心疼损失，或许是习惯性地还想争取一下，抬起头，颤声道：“宋……宋司令，百分之五十……是不是……能不能再高一点，百分之六十，我们……”
宋兴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看一只蝼蚁，直接打断了他：“这是哪家的？”
旁边站着的警卫营营长刘大奎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报告司令，是万裕号的孙满仓。”
宋兴华冷哼一声：“送出去！他们家粮食，我们不收了！”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打在孙满仓头上。他瞬间脸色惨白，扑通一声彻底瘫软在地，然后猛地向前爬了几步，涕泪横流，疯狂地磕头，额头瞬间见了红：“司令！司令饶命啊！小人错了！小人不敢了！就按司令说的，百分之五十！百分之五十！求司令开恩！收了我的粮食吧！小人一家老小就指望这个活命了啊！司令——”
其他几个粮商也吓坏了，生怕牵连到自己，连忙七手八脚地把瘫软的孙满仓拽起来，一边向宋兴华告罪：“司令息怒！司令息怒！他就这毛病！我们卖！我们都卖！就按司令说的价格！”
宋兴华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直到孙满仓被拖出去，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价格，改为涨价前的百分之四十！限时，明后两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剩下面无人色的四人：“谁再有意见，就百分之三十！限时，明天一天！”
“滚！”
四个粮商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几乎是相互搀扶着，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个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指挥部会议室。
回去的路上，几人失魂落魄。有人还不死心，低声商议是否真要卖。就在这时，街边的大喇叭再次响起，依旧是程欣的声音，字正腔圆地播报着今晚“粮商集体认罪，宋司令勒令其低价售粮以平民愤”的消息，将他们最后的遮羞布也扯得干干净净。
赵守仁仰天长叹，一瞬间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老泪纵横：“卖吧……都卖了吧……咱们的根，已经被八路挖断了……不卖，就是抱着粮食等死啊……宋司令连日本人都能收服，千军万马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怕咱们几个土财主？人家手握重兵，没直接动枪崩了咱们，已经……已经是天大的克制了……要怪，就怪咱们自己，被钱迷了眼，黑了心，失了良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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