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快了发条，每一分每一秒都带着灼人的焦灼感，噼啪作响。
工作室里空气凝滞，只剩下键盘被疯狂敲击的哒哒声、鼠标急促的点击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小柯压着嗓门的确认声。
温婉坐在电脑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冰冷的火焰。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调动着这几个月来恶补的所有知识、沉淀的所有思考，以及那份被莉莉弃若敝履的备用方案里蕴含的、未被磨灭的灵光。
“阿哲，结构受力分析图发我一下！”
“小柯，帮我对一下这份材质清单，优先确保环保和安全性！”
“效果图渲染慢了点，先用线框图顶上去，标注清楚！”
她的指令清晰、快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完全不见平时的温吞。
小柯和阿哲被她这种状态感染，也全力配合，不敢有丝毫懈怠。
莉莉被完全晾在了一边。她几次想插话，要么被温婉直接无视，要么被小柯一句“莉莉姐我们先赶工”给堵回去。她脸色铁青地坐在自己工位上，抱着手臂，看着那三人高效默契地忙碌，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数字无情地跳动着。
下午三点。
四点。
四点半...
压缩包的进度条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爬行。最终版的说明文档还在最后校对。
温婉的手指几乎没有离开过键盘，手腕酸麻刺痛，眼睛干涩得需要频繁眨眼才能保持视线清晰。胃里空得发慌，但她完全感觉不到饥饿，所有的感官和神经都绷紧在那块发光的屏幕上。
终于，在四点五十分。
巨大的压缩文件上传成功！提交页面显示“提交成功”的绿色提示！
“成了！！！”小柯第一个跳起来，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差点把旁边的椅子带倒。
阿哲也长长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僵的后颈。
温婉看着屏幕上那行小小的绿色提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和虚脱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眼前一阵发黑，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连忙用手撑住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温姐！你太牛了！”小柯冲过来，满脸兴奋，“这简直就是奇迹！居然真的赶上了！”
温婉勉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声音嘶哑：“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莉莉的方向。
莉莉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脸上那副阴沉的表情消失了，换上了略显夸张的惊喜和如释重负：“太好了！总算是有惊无险！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温婉，这次多亏了你有备用方案！不然我们真完蛋了！”
她走过来，试图拍拍温婉的肩膀，语气亲热得仿佛之前那个尖锐指责、冷眼旁观的人不是她。
温婉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声音平淡无波：“只是运气好，正好做了点别的思路。”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撕破脸。项目能顺利提交，才是最重要的。
莉莉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自然：“不管怎么样，提交了就好！大家辛苦了！今晚我请客，给大家压压惊！”
“好啊好啊！”小柯立刻响应。
阿哲不置可否。
温婉摇了摇头，声音疲惫却坚定：“不了，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而且孩子还在家等我。”
她现在只想立刻回家，抱抱琛琛，然后倒头睡上一觉。
莉莉似乎还想再劝，但看到温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眼底不容错辨的拒绝，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笑了笑：“那好吧，你赶紧回去休息，这次真是累坏了。”
温婉没再说什么，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杨曦回来了。
她显然是听说了下午的惊险一幕，直接走进了办公区，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温婉身上。
“怎么回事？我听说文件出了问题？”杨曦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眼神锐利。
莉莉立刻抢先一步，脸上带着后怕和庆幸交织的表情：“杨总监，您可算回来了！今天真是吓死人了！温婉电脑不知怎么搞的，最终版文件不见了！幸好她之前自己做了个备用方案，我们仨拼了老命才在截止前重新赶出来提交上去！真是太险了！”
她巧妙地将“文件丢失”定义为一次意外，重点突出了“有惊无险”和“团队努力”，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可能的责任问题，甚至还不忘“表扬”了一下温婉的备用方案。
温婉听着她的话，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垂着眼睫。
杨曦的目光在莉莉和温婉之间转了转，沉默了几秒，然后看向温婉：“备用方案？你之前那个关于‘情感联结’的方向？”
温婉点了点头：“嗯，结合阿哲的技术做了一些调整。”
杨曦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提交了就好。都辛苦了，今天早点下班吧。”
她说完，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莉莉似乎松了口气，又招呼着小柯和阿哲讨论晚上去哪里吃饭。
温婉拿起包，低声说了句“我先走了”，便转身离开了工作室。
走出写字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头脑却清醒了不少。
她回头，看了一眼工作室所在的楼层。
心里那片冰冷的愤怒，并没有因为危机化解而消失，反而沉淀得更加坚硬。
文件不会凭空消失。
莉莉刚才那番急于撇清和表功的表现，更是欲盖弥彰。
只是，没有证据。
在职场上，有些暗箭，只能硬生生受着，然后，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直到强大到再也无人敢轻易欺侮。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几乎要垮掉的脊背，朝着地铁站走去。
脚步虚浮，眼神却坚定。
回到家，琛琛立刻扑了上来。
“妈妈！”他抱着她的腿，仰着小脸，眼睛红红的，“张奶奶说妈妈工作好辛苦，琛琛乖，没有吵。”
温婉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所有的疲惫和委屈仿佛都有了归处。她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柔软的小身子。
“宝贝真乖...妈妈抱抱...”
张姨从厨房端出一直温着的粥和小菜，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心疼道：“哎哟，怎么累成这样？快吃点东西洗个热水澡赶紧睡吧。”
温婉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吃了几口粥。给琛琛洗了澡，讲了故事，哄他睡着。
她自己则站在淋浴下，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疲惫的身体。
水汽氤氲中，她闭上眼睛。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中回放。
莉莉那张看似关切实则虚伪的脸。
空荡荡的文件夹。
小柯和阿哲焦急的神情。
最后时刻屏幕上那抹绿色的“成功”。
还有...杨曦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她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现在，她需要的是休息，和积蓄更多的力量。
关掉水龙头，她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睡衣。
走到书桌前，她拿出那个厚厚的、边缘磨损的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页。
拿起笔。
虽然手臂酸软，但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依旧稳定。
她画下今天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画下空白的文件夹，画下重新亮起的屏幕，画下自己紧绷的侧脸...
线条或许有些凌乱，却充满了力量。
这是她的战场。
也是她的涅盘。
画完最后一笔，她合上本子。
关灯，上床，在儿子身边躺下。
琛琛在睡梦中下意识地靠过来，寻找着妈妈的温暖。
温婉轻轻搂住他，感受着那平稳的呼吸和心跳。
窗外，月色如水。
宁静之下，暗流汹涌。
但她无所畏惧。
因为她知道，每经历一次这样的暗算和危机，她都会蜕下一层旧壳，生出更坚硬的鳞甲。
直到，再也无人能伤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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