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独自驾驶着流线型的“引路者”星舰,航行在超脱之域一片名为“铁锈星域”的边陲之地。
这里与“初生之土”的生机勃勃截然不同。视野所及,多是濒死的恒星、资源枯竭的星球,以及漂浮在虚空中的巨大废弃空间站和舰船残骸。空间的“背景规则”也显得格外滞涩与脆弱,仿佛一片饱经创伤、亟待修复的土地。根据星火网络的基础资料,这片星域曾是旧宇宙末期,多个好战文明进行长期消耗战的战场之一,规则的破损与资源的枯竭,是那场浩劫的直接遗产。
艾拉此行的目的,并非随意巡弋,而是接收到了一条来自此地的、极其微弱但十分执着的求救信号。信号源自我标识为“遗民联合体”,内容简短重复:“……规则崩坏,生存维艰……恳请指引,寻一新路……”
“规则的创伤,最终会反馈到生存本身。”艾拉凝视着舷窗外荒凉的景象,心中沉重。她理解霍雨浩和引路者们赋予她这份职责的深意——超脱之域的光辉,必须也能照亮这些最晦暗的角落。
随着导航仪的指引,她抵达了信号源所在的星系。一颗步入暮年的红巨星散发着黯淡的光芒,其第三行星轨道上,漂浮着一个由无数废弃舰船和空间站模块强行拼接而成的、庞大而丑陋的巨型人造物——“遗民堡垒”。堡垒外壳上满是修补的痕迹和斑驳的“铁锈”,与星域的名称无比契合。
当“引路者”星舰缓缓停靠在指定的对接港时,艾拉看到的是一群聚集在通道尽头、眼神中混合着警惕、期盼与深深疲惫的“遗民”。他们形态各异,显然来自不同的种族,但共同点是面色苍白,身体孱弱,周遭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氛围。
一位似乎是领袖的老者,在族人的搀扶下上前,向艾拉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节。“尊敬的引导者,我是遗民联合体的长老,墨菲斯。感谢您回应我们的呼唤……我们,我们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在堡垒中央那简陋却庄重的议事厅里,墨菲斯长老向艾拉详细描述了他们的困境。
原来,遗民联合体主要由那场远古战争的幸存者后裔组成。战争不仅摧毁了他们的家园,更严重的是,交战方动用了能扭曲局部规则的大威力武器,导致这片星域的基础规则,尤其是能量循环和物质稳定相关的规则,出现了“断层”和“淤塞”。常规的能源技术效率极低,作物难以正常生长,甚至连生命体本身都容易出现莫名的衰败现象。
“我们就像被困在一个不断漏水的破船里,”墨菲斯长老声音沙哑,“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存的资源一点点耗尽,看着族人的生命力慢慢流逝。我们尝试过所有已知的技术手段,但都无法修复规则的根本创伤……”
正如同《道德经》所言:“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艾拉意识到,遗民们过去可能过于执着于对抗规则的“雄强”面(例如试图用更强的技术去强行修复),而忽略了顺应与疏导的“雌柔”之道。这片星域需要的,或许不是更强力的干预,而是找到成为容纳与疏导问题的“溪流”的方法。
“长老,还有各位,”艾拉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海神之光特有的抚慰力量,“我听到了你们的苦难。超脱之域并非遗忘之地,你们发出的信号,本身就是‘变量’的体现,是寻求改变的希望之火。”
她并没有立刻承诺提供具体的物资或技术,而是请求墨菲斯长老带领她,亲自去感受和探查堡垒内部规则最为“淤塞”和“破损”的区域。
他们来到堡垒的生态循环区。这里本应绿意盎然,此刻却只有零星发黄的作物在黯淡的人造光下挣扎。艾拉闭上双眼,将心神沉静下来,不再仅仅用感官去观察,而是调动起自身经历“遗毒”淬炼后对规则的高度敏感,以及《变量公约》赋予她的、与底层规则共鸣的权限,去细细“聆听”此地的规则之音。
她“听”到了规则的哀鸣与扭曲。能量流经此处,如同流入遍布暗礁的浅滩,不断耗散、湮灭;物质的结构也变得极不稳定,分子键时强时弱,难以维系生命的繁盛。
“规则的创伤,如同身体的伤口,需要的是疏导与滋养,而非粗暴的缝合。”艾拉若有所悟。她回想起霍雨浩重构宇宙、包容归零的宏大景象,那并非毁灭,而是赋予旧规则以新生的“复归于朴”。
她将自己的感知与想法,通过意念共享给墨菲斯长老和周围一些具备感知能力的遗民。“我们不能只想着‘对抗’这片星域的规则现状,或许,我们应该尝试去‘理解’它,找到这些规则淤塞的规律,然后引导它,如同引导淤塞的河道,让它重新流动起来。”
她开始引导遗民中的技术人员和依旧保有精神力量的部分个体,不再试图强行维持一个庞大的、需要巨额能量支撑的全球生态圈,而是首先聚焦于一个小范围的试验区。
他们选择了一处规则破损相对不那么严重的区域。艾拉以自身融合了“心火”与公约权限的力量为引,如同最精密的规则手术刀,小心翼翼地梳理着此地区域那纠缠、断裂的规则脉络。她并非强行注入能量,而是如同抚平褶皱般,引导着区域内残存的、自然的基础能量,按照其本身尚存的、微弱的循环倾向,重新建立起一个微小但稳定的能量与物质循环。
这个过程缓慢而耗费心神,艾拉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墨菲斯长老和周围的遗民们屏息凝神,他们第一次不是通过仪器,而是通过自身某种模糊的感知,“感觉”到了周围空间那令人窒息的“滞涩感”,似乎有那么一丝丝……正在化开。
几天后,奇迹发生了。
在那片小小的试验区域内,几株原本濒死的“星光苔藓”竟然重新焕发出了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荧光!虽然光芒依旧黯淡,但那是健康的、充满生机的光!
这一抹微光,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点燃了第一颗星辰!
遗民们发出了难以置信的低呼,墨菲斯长老更是老泪纵横。他们看到了切实的希望,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强行技术手段的、根植于规则层面的解决路径。
“我们……我们也可以学习这种方法吗?”一位年轻的遗民工程师激动地问道,眼中重新燃起了求知的光芒。
艾拉看着那一小片焕发生机的苔藓,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当然,这就是我来到此地的意义。这并非我一人之力,而是《变量公约》精神指引下的,属于我们共同的探索。你们对此地规则的理解,你们的坚持,才是真正解开困局的关键。”
她深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真正的引导,是点燃他们自身的心火,帮助他们找到与自身环境和谐共处、乃至修复环境的新路。
然而,就在艾拉准备开始系统性地向遗民们传授初步的规则感知与疏导方法时,一股隐晦而充满恶意的空间波动,如同水面的油污般,悄然在“铁锈星域”的边缘扩散开来。
艾拉和堡垒内的敏感个体都同时心生警兆。
墨菲斯长老脸色一变:“是‘掠食者’!他们是一群游荡在星域边缘、以掠夺幸存者据点残存资源为生的星际流寇!他们一定监测到了您飞船抵达的能量信号!”
新的挑战,不期而至。内部的修复刚刚萌芽,外部的威胁已兵临城下。
艾拉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而平静。她安抚着有些骚动的人群:“不必恐慌。这同样是考验的一部分。”
她望向对接港方向,“引路者”星舰正静静停泊在那里。
“看来,在传授‘守雌’的疏导之道前,我们或许需要先展现一下,何为‘知雄’的守护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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