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羽凡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东林菜馆。身后那扇门隔绝了温暖的灯光和喧嚣，也仿佛彻底隔绝了他与曾经那个家的最后一丝联系。冬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远不及他心头那份被当众剥开、鲜血淋漓的耻辱与冰冷。
沈若曦那清晰无比的“前夫”二字，周东林那沉稳却犀利的驱逐，还有女儿看着他时那恐惧的眼神，如同梦魇，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清冷的街道上，路灯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周而复始，如同他此刻看不到出口的悔恨。
他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来弥补，来证明自己。而眼下，最快能抓住的稻草，就是女儿司念曦即将到来的生日。
这个念头一起，便疯狂地滋生蔓延。他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为女儿准备生日礼物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麻痹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内心的痛苦，才能向沈若曦，也向自己证明，他是在乎女儿的，他正在改变。
他跑遍了城里最高档的甜品店，订制了一个三层高的粉色城堡蛋糕，顶层用糖霜捏了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念曦。蛋糕周围缀满了新鲜的草莓和马卡龙，极尽奢华精致。
他又去了最大的儿童奢侈品专柜，在店员热情的推荐下，选中了一条来自国外品牌的白色纱裙。裙摆层层叠叠，镶嵌着细小的水晶和珍珠，价格标签上的数字令人咋舌。他想象着女儿穿上这条裙子，一定像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她会开心地转圈，会扑进他怀里，甜甜地说“谢谢爸爸”。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女儿惊喜的笑脸，看到了沈若曦或许会因此缓和一丝的脸色。这份昂贵的礼物，不仅是为女儿，更是他卑微的救赎，是他试图重新挤进她们生活的敲门砖。
生日前一天下午，司羽凡特意提早收工，仔细刮了胡子，换上了一身还算体面的衣服，试图洗刷掉那晚在菜馆留下的狼狈痕迹。他开着那辆略显旧态的大众朗逸，载着巨大的蛋糕盒和装着公主裙的精致礼盒，满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来到了幼儿园门口。
他没有勇气再直接面对沈若曦，更怕自己的出现会再次惊吓到女儿。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式——将礼物送到幼儿园，拜托老师转交。他算准了时间，赶在放学前的间隙，这样念曦一放学就能看到，算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李老师，麻烦您了。”司羽凡将东西交给念曦的班主任，脸上堆着有些局促的笑，“明天是念曦生日，这是我给她准备的蛋糕和礼物。等她放学的时候，麻烦您帮我转交给她，就说……是爸爸送的。”
李老师看着那个显眼的三层蛋糕盒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服装袋，愣了一下，随即客气地点头：“好的，司先生，我会转交给念曦的。”
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司羽凡那满是期盼又带着几分忐忑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公事公办地补充道：“不过，念曦妈妈好像已经安排好了明天的生日会，您看这蛋糕……”
“没关系，没关系！”司羽凡连忙摆手，语气带着急切，“蛋糕就是个心意，大家一起吃，热闹。裙子也是，希望她喜欢。”
他反复道谢后，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幼儿园。坐回车里，他却没有立刻发动，只是透过车窗，望着幼儿园紧闭的大门，心里空落落的，又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想象着女儿看到礼物时雀跃的样子，或许，沈若曦也会因此给他发来一条感谢的信息？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精心准备的“惊喜”，与他渴望融入的那个小小世界，早已偏离了轨道。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放学铃声响起。小朋友们像欢快的小鸟一样涌出教室。司念曦背着小书包，和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小伙伴手拉手走出来，小脸上洋溢着单纯的快乐。
李老师提着那个巨大的蛋糕盒和礼袋，笑着叫住了她：“念曦，等一下，你看这是什么？”
念曦好奇地睁大眼睛。
“这是你爸爸刚才送来的，说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一个大蛋糕，还有一条很漂亮的裙子哦。”李老师将东西递过去。
周围的小朋友发出羡慕的“哇”声，目光都聚焦在那华丽的蛋糕盒和精致的袋子上。
然而，司念曦看着那两样东西，小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去，没有出现司羽凡预想中的狂喜。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蛋糕盒子，又看了看那个装着裙子的袋子，然后仰起头，对李老师小声说：“谢谢老师。可是……妈妈说过，不能随便收很贵重的礼物。”
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懂事，却也透着一丝疏离。
李老师心中暗叹，蹲下身柔声道：“这是爸爸送的，不一样的。念曦不想看看裙子吗？看起来很漂亮呢。”
念曦摇了摇头，眼神有些复杂，她似乎想起了爸爸上次在周叔叔菜馆里可怕的样子，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妈妈……妈妈已经给我准备好生日裙子了。蛋糕……妈妈也订了。”
正在这时，沈若曦的身影出现在了幼儿园门口。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衬得气质温婉沉静。她一眼就看到了女儿面前那显眼的蛋糕盒和老师手里的袋子，脚步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走上前，先是对李老师礼貌地点点头：“李老师，麻烦您了。”
然后才看向女儿，温柔地牵起她的手：“念曦，我们该走了哦，今天晚上要去周叔叔那里，和小朋友们一起提前给你庆祝生日呢，开心吗？”
“开心！”念曦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用力点头，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仿佛刚才那份来自父亲的昂贵礼物，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插曲。
沈若曦这才转向李老师，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远：“李老师，这些东西，麻烦您处理一下吧。或者……退还给司先生。告诉他，念曦的生日，我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他破费。他的心意，我们心领了。”
她的用词客气，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司羽凡彻底隔绝在外。
李老师了然地点点头：“好的，念曦妈妈，我明白了。”
沈若曦不再多言，牵着女儿的手，转身离开。司念曦蹦蹦跳跳地跟着妈妈，已经开始兴奋地憧憬晚上的生日会，嘴里嘟囔着：“妈妈，周叔叔说给我准备了一个超级大的惊喜，会是什么呢？”
那辆司羽凡幻想中能承载他父爱和悔意的粉色蛋糕和昂贵公主裙，最终，连被主角亲自打开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原封不动地留在了幼儿园冰冷的传达室里，与他那份炽热而笨拙的期盼一起，慢慢冷却。
而他真正渴望得到的，女儿的一个拥抱，一句“爸爸最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与他渐行渐远，落在了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的身上。
此刻的司羽凡，还坐在车里，握着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始终没有等到他期待中的，来自沈若曦或者女儿的，只言片语。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将他和他那份沉重而落差的礼物，一同吞没在无边的沉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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