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到深夜的男人走出写字楼,晚风卷着秋雨打湿他的衬衫。他摸出手机想叫车,屏幕却在此时彻底暗下去——早上出门太急忘了充电。街角的共享单车桩空空如也,他裹紧外套往地铁站走,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走到半路,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慌忙掏出来,屏幕借着路过的车灯亮了一瞬,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降压药吃完了,明天能帮我买吗?他刚想回复,屏幕又黑了。冷风灌进领口,他蹲在路灯下用力按开机键,指节泛白。
雨越下越大,打在背上生疼。他想起今早被领导摔在桌上的报告,想起女儿视频里说爸爸什么时候带我去游乐园,想起银行卡里下个月的房贷数字。手机终于亮起,却只跳出低电量警告。他盯着那行小字,忽然有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上,和雨水混在一起。
原来,人真的会在某个瞬间,被生活的重压彻底击垮,甚至连站直身体的力气都丧失殆尽。他缓缓地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却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泪水与雨水交织而成的混合物。
他茫然地望着远方,视线模糊不清,唯有那远处便利店透出的暖光,宛如一座孤独的岛屿,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艰难地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地撑起身体,仿佛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只手上。
深吸一口气,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那点光亮缓缓走去。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脚下的路不是地面,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
深夜的雨刚歇,青石板路还洇着水,像一匹被打湿的黑缎。他走得很慢,牛皮鞋的鞋跟敲在水洼里,“咕叽——啪嗒”,一声,又一声。声音在空荡的街道里弹开,撞在斑驳的砖墙,碎成细屑落下来,混着屋檐垂落的雨珠,“嘀嗒,嘀嗒”,倒比心跳更分明。
路灯是昏黄的,勉强在地上铺出个圆。水洼里盛着光,也盛着他的影子——西装皱巴巴的,头发被雨丝粘在额角,连平日里擦得锃亮的皮鞋,此刻也蒙着层灰,像他眼下的心情,怎么也亮不起来。他低头看那影子,被水波晃得七零八落,倒比镜子里的自己更真实些。
街角那家老面馆还关着门。上个月他来的时候,老板娘总笑着多给他加半勺辣油,说“先生慢用”。现在卷闸门拉下,铁锁锈得发乌,只有门边的小广告被雨水泡得发白,边角蜷起来,像只受伤的蝴蝶。他脚步顿了顿,鞋尖蹭过水洼,溅起细碎的水花,打在裤脚,凉得像那天医院走廊里的瓷砖。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没动。屏幕亮着,是凌晨三点的天气预报,说明天转晴。可晴不晴,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抬手抹了把脸,雨丝早停了,指尖却还是湿的,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尖锐地划破寂静,又很快被夜色吞掉。街道重归安静,只剩下他的脚步声,“咕叽——啪嗒”,一声,又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心里慢慢碎裂,每一步,都踩在那裂缝上,钝钝地疼。水洼里的落叶打着旋儿沉下去,他望着那圈涟漪,忽然想起她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路滑,慢些走。”
他停下脚步时,鞋尖刚好抵住巷尾那块松动的青石板。石板边缘的苔藓被雨水泡得发胀,绿得发黑,混着泥腥气往上冒,钻进鼻腔时带着股铁锈般的涩。他低头看,皮鞋的尖头皮面沾了几点泥星,是方才踩过积水洼时溅上的——那水洼里沉着片枯败的玉兰花瓣,去年春天,这巷子里满是这花的香,如今只剩腐烂的甜混在雨里,闷得他胸口发紧。
抬头望,那扇他走了二十年的木门就在眼前。漆皮剥落得像老人手背的斑,露出底下灰白的木头,门环上的铜绿被雨冲刷得发亮,却再没了从前他一叩响就有人应声的热闹。记得小时候,他总爱踩着门坎上的凹痕跳,母亲会端着碗追出来,喊他慢些,巷口卖糖画的老伯伯就坐在小马扎上笑,糖丝在他手里绕出个活灵活现的兔子。可现在,老伯伯的马扎早不见了,母亲的身影也被风刮得没影了,只有雨丝顺着屋檐垂下来,在门楣上织成道灰蒙蒙的帘。
雨落得密了些,打在他发梢,湿冷的发丝贴在额角,像细小的针。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触到眼角的湿,才惊觉自己竟落了泪。喉结动了动,想说句“我回来了”,却只发出声极轻的气音,被雨声吞得干干净净。空荡的巷尾。粗糙的木纹硌着额头,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让他牙关微微发颤。他屏住呼吸,试图捕捉门内任何一丝声响,可除了雨声,只有一片死寂。那死寂像一块巨石,压得他胸口发闷。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湿气顺着裤脚往上爬,四肢早已麻木,他却像钉在了原地,不敢挪动分毫。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指甲几乎要嵌进门缝里。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方才那声凄厉的尖叫,就在半个时辰前,划破了这条巷子的宁静。他颤抖着手,伸向冰冷的门环,指尖触碰到金属的冰凉时,一声惊雷突然在头顶炸响,他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雨势似乎更大了,冰冷的雨水溅在他的后颈,激起一阵寒颤。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剥落的缝隙。门板上暗红色的木纹在暮色里像凝固的血痕,他想起三日前离家时,母亲把一个布包塞进他怀里,粗粝的手掌擦过他的脸颊:去吧,总能寻个活路。布包里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只剩下半块发硬的麦饼,此刻正硌着他的肋骨。
巷口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当——当——两响,已是亥时。他忽然想起袖中那张被汗水浸透的字条,上面的墨迹晕开又干涸,城东旧木厂,寻张掌柜几个字变得模糊不清。白日里厂子里明明有人影晃动,可他一靠近,那些人影就像水汽般消散了。
门轴忽然发出一声轻响,他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月光从门缝漏进一线银辉,照亮地上几粒滚动的尘埃。他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耳管里奔腾的声音,像春汛时的河流。然而那线光亮很快又消失了,门依旧紧闭着,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风穿过巷弄的错觉。
指尖的墙皮簌簌落下,在膝头积成一小堆灰白色的粉末。远处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破旧的棉袍领口露出脖颈上青紫的指印——那是昨日在码头讨水喝时,被脚夫攥出来的。他蜷缩在沙发上,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胃里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翻搅。那痛楚顺着脊椎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四肢百骸都像是浸在刺骨的寒潭里,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似的凉意。他想挣扎着去拿桌上的水杯,可手臂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刚抬起一点就无力地垂落。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声,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窗外的月光惨白,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谁伸出的枯瘦手指。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沉下去了,沉进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里,无论怎么挣扎都抓不住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他蜷缩得更紧了,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痛楚都挤压出去。可那痛楚却像是有生命似的,在他的身体里肆意游走,让他浑身颤抖。他想喊出声,喉咙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是最先苏醒的知觉。不是皮肤表面的寒,而是从骨髓缝里渗出来的冷意,像无数根细冰针,顺着血管缓慢游走。指尖早已麻木,连蜷缩的力气都消失了,只能任由四肢以一种僵硬的姿态悬在虚无里。
黑暗是绝对的。没有星光,没有月光,甚至连闭眼和睁眼都失去了界限。这里的黑像是有实质,粘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将人从头到脚密密实实地包裹住,连呼吸都带着磨砂纸般的滞涩感。
身体在下沉。不是自由落体的失重,而是一种缓慢的、无可抗拒的陷落,仿佛脚下踩着的是不断融化的寒冰,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让自己陷得更深。周围听不到任何声音,没有风声,没有人语,甚至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陪着他一同沉沦。
意识像被泡在温水里的糖块,缓慢地、一点点地消融。那些曾经清晰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母亲鬓边的白发,冬日里暖炉的火光,孩童时代追逐过的蝴蝶,还有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它们都化作了朦胧的光斑,在黑暗中忽明忽灭,最终连光斑也开始褪色。
他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捞到一手冰冷的黑暗。记忆的碎片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情绪残留着——或许是遗憾,或许是眷恋,或许是一丝微弱的不甘。但这些情绪也如同风中残烛,很快就被更深的疲惫和麻木覆盖。
眼皮越来越沉重,连思考都成了奢侈。他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在墨色的深海里悠悠下沉,没有方向,没有终点。就这样吧……他模模糊糊地想。或许这片黑暗就是最终的归宿,冰冷而安静,再也不会有疼痛,也不会有悲伤了。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彻底淹没了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四周是绝对的寂静,没有风声,没有心跳,甚至连空气流动的微弱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虚无的内部渗透出来,冻结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感知。身体仿佛失去了边界,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上下左右,前后远近,全都失去了意义。时间在这里似乎也凝固了,过去与未来的概念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永恒的现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那些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些无法释怀的情感,那些执着追求的梦想,都如同尘埃般消散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之中。
当意识的最后一缕微光熄灭,便坠入了这片绝对的虚无。没有星辰,没有方向,甚至没有“上下”的概念,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在弥漫,浓稠得像凝固的墨汁,却又轻盈得仿佛不存在任何质地。寒冷是这里唯一的触感,却并非肌肤所能感知的凛冽,而是一种渗透骨髓的虚无,仿佛连存在本身都被冻结成了冰晶,棱角锋利,却又摸不着、碰不到。
没有痛苦的余韵,也没有解脱的轻盈,那些曾定义“活着”的感受都已消散,像从未存在过的幻影。即忆是早已融化的雪,连痕迹都被这片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既不会想起谁,也不会被谁想起,连“遗忘”都是一种奢侈的动作——毕竟遗忘需要先有“记”。
我漂浮在绝对的空茫之中,四周是比最深的夜还要纯粹的虚无。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意识像一粒尘埃,悬浮在无垠的灰白里。我试图回忆上一次呼吸是什么时候,却发现连“呼吸”这个动作都变得陌生——这里没有空气,没有胸腔的起伏,只有思维在无声地延展。
或许刚才我眨了眨眼?不对,我没有眼镜。或许一个世纪已经过去?但“世纪”这个词在此地毫无意义。时间像被揉碎的星屑,散落在这片虚无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任何工具能将它们拼凑成形。我伸出手(如果那还能被称为手的话),指尖穿过的只有比棉絮更稀薄的存在。
记忆开始变得粘稠。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些问题像沉入深海的石头,连一丝回音都激不起来。我甚至不确定“我”是否真实存在,或许只是这片虚无偶然产生的自我意识幻觉。
突然,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掠过。不是光,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存在的涟漪。就像平静的湖面被针尖轻轻一点,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到让我怀疑是意识的错觉。是虚无终于愿意施舍一秒钟的duration吗?还是永恒的画布上,终于有了一笔几乎看不见的笔触?
我努力捕捉那丝波动,却只抓到更多的空茫。原来,在这里,连“等待”都是一种奢侈的想象。因为等待,本身就需要时间作为容器。而我,只是这容器之外,一粒被遗忘的、没有重量的念头。星子在虚无的掌纹里明灭。当第一缕微光从星云褶皱中漏出时,虚无正垂着眼睑打哈欠——它的睫毛是缓慢旋转的星系,呵出的气流卷着千亿年的尘埃。
某颗蓝星在哈欠的间隙浮起,海藻爬上裸露的岩石,恐龙的足印陷进湿润的泥层,又被冰川磨成粉末。接着是青铜器上的绿锈,竹简上褪色的朱砂,直到高楼在雾霭中长出金属骨骼,霓虹把夜空烫出细碎的伤口。
虚无的哈欠还没打完。
草叶上的露珠凝了又散,蜉蝣从孵化到死亡不过三小时,却看遍了完整的日出月落。有个诗人在晨光里写下最后一句诗,墨迹未干,他的白骨已化作山涧里的磷火。这些都发生在虚无吸气的瞬间。
当它终于微微张口,银河便开始倾泻。垂死的恒星爆发出最后的璀璨,将重金属抛向宇宙深处,那里正有新的星云在冷凝。某个星球上,第一只猿猴抬起前肢,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银杏叶——那叶片的脉络里,藏着另一个宇宙的生灭。
当那个悠长的哈欠终于结束时,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那些原本在夜空中闪耀的星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缓缓地回到了它们最初的位置。
它们的移动是如此的自然和流畅,就好像时间倒流一般,将这片刻的喧嚣与光亮抹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这些星辰从未被点亮过,也从未经历过熄灭的瞬间。
然而,在这片寂静的宇宙中,有那么几粒微小的星尘,却似乎被遗忘在了某个角落。它们在虚无的指缝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宛如谁不小心抖落的烟灰,孤独而又倔强地散发着自己的存在。
这些遗落的星尘,或许是在星辰回归原位的过程中被遗漏的,又或许是在漫长的宇宙岁月中,与其他物质相互碰撞、摩擦而产生的微小碎片。无论它们的起源如何,此刻它们都在这无垠的黑暗中,独自闪耀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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