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的任务殿，这几日的人流量堪比凡人界的年节庙会。
陨神渊秘境开启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所有内门弟子的野心与渴望。那可是“先天灵液”，传说中能逆天改命的至宝，足以让任何一个炼气期弟子为之疯狂。
弟子们三五成群，兴奋地讨论着组队事宜，盘算着该兑换何种丹药与符箓。坊市里的“破瘴丹”和“金刚符”价格一日三涨，依旧供不应求。整个宗门都笼罩在一片狂热而躁动的氛围里。
与这片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丹房主殿的宁静。
叶染依旧每日雷打不动地来此“求学”，她坐在那张暖玉书案前，手中捧着一卷古老的兽皮卷，看得津津有味。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赵鹤长老在她身旁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手里则拿着一个玉瓶，小心翼翼地往里装着他新炼制的、号称能在金丹修士手下保命三息的“龟息九转丹”，一边装，一边唉声叹气。
“染儿啊，这瓶丹药你务必贴身收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不，最好还是别去！那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叶染抬起头，从兽皮卷中分出一丝心神，对着焦虑的赵鹤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软糯：“师父放心，弟子只是去见识见识，绝不逞强。”
她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让赵鹤满腔的劝阻都堵在了喉咙口，最终只能化为一声更沉重的叹息。
待到赵鹤又去另一边的药柜翻找护身法宝时，叶染的指尖在无人看见的角度，轻轻一弹。
一缕比发丝还细、近乎透明的混沌魔气，从她指尖逸散而出，没有引起一丝灵力波动。它像一个有生命的精灵，悄无声息地穿透了丹房的墙壁，融入了天衍宗山门的护山大阵。
这大阵能阻挡山外的一切窥探与入侵，但在与叶染同源的混沌魔气面前，却如同虚设。
那缕魔气在空中划过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轨迹，径直朝着南疆十万大山的方向飞去。它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
这是她身为混沌魔尊独有的传讯方式，以一缕本源魔气为引，无视任何禁制，直接烙印在目标的灵魂深处。
万妖窟。
灰牙正坐于白骨王座之上，听着下方一名豹妖统领汇报着领地内新发现的一处灵石矿脉。它半眯着眼，巨大的狼爪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扶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那日叶染离开后，它便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了那道随时可能降临的、带着戏谑与杀意的目光盯着，连享用血食都觉得索然无味。
就在这时，它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碧油油的狼眼里，瞬间被无尽的恐惧所填满。
一缕熟悉的、令它灵魂都在战栗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它的识海之中。
那气息没有半分温度，却比万载玄冰还要刺骨。它瞬间化作几个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字符：
“陨神渊，七日后，来。”
简短，霸道，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扑通”一声，那正在汇报的豹妖统领骇然发现，它们强大无比、说一不二的妖王，竟从王座上直挺挺地滚了下来，巨大的狼躯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遵……遵命！吾主！”
灰牙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被无上存在再次临幸的……狂喜与惊恐。
丹房之内，叶染收回了手指，继续低头看她的兽皮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头蠢狼而已，也值得你亲自传讯？”识海中，敖烬的声音带着一丝龙族特有的、对于“犬科生物”的蔑视，“你若想找个跑腿的，本座随便唤一条海里的蛟龙，都比它强上百倍。”
“蛟龙？”叶染在心中轻笑一声，“蛟龙的目标太大了，而且不够蠢。”
她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兽皮卷，心念如电：“我要的，不是一个单纯的打手，而是一个完美的‘靶子’。”
“灰牙是万妖窟之主，是南疆妖王。这样一个身份敏感的大妖，跟着我这个‘宗门新贵’一同进入天衍宗的秘境，你说……沈清辞会怎么想？”
敖烬沉默了。
他瞬间明白了叶染的用意。
沈清辞，作为原书的“天命之子”，正道的表率，他可以容忍叶染的崛起，甚至可以觊觎她的力量。但他绝不能容忍，一个强大的妖王，在人族宗门的地盘上，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叶染搅和在一起。
这触及了他的“道”，也触及了他身为天命之子的“责任”。
他一定会跟去。
不仅是为了那“先天灵液”，更是为了“监视”妖王，为了“探查”叶染与妖族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会认为，你是妖族派来的奸细，图谋不轨。”敖烬补充道。
“没错。”叶染的指尖划过兽皮卷上绘制的某种魔植图谱，“而林薇薇呢，她那位善良单纯的师兄要去冒险，她会袖手旁观吗？她一定会满脸担忧地跟上去，要做师兄最坚实的后盾。”
叶染的语气平淡，却将两人的性格和行为模式，拿捏得死死的。
“天道设下的剧本，最可悲的一点，就是角色的‘可预测性’。他们所有的行为，都源于他们被设定好的人设。沈清辞的‘正义’，林薇薇的‘善良’，在平时或许是光环，但在我的棋盘上，这些都是最致命的弱点。”
她顿了顿，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灰牙这颗棋子，还有第二个用处。陨神渊内煞气弥漫，若我动用魔气，难免会留下痕迹。但如果身边跟着一头妖王，那一切不合理，就都变得合理了。毕竟，妖气和魔气，在这些凡夫俗子眼中，又有多大区别呢？”
一个完美的靶子，一个完美的烟幕弹。
一石二鸟。
敖烬彻底无言以对。这个女人的心思，比他见过的最深邃的海沟还要复杂。她走的每一步，都藏着三步以上的后手。
“你就不怕那头狼，在秘境里反咬你一口？”敖烬还是忍不住问。
“他不敢。”叶染的回答简单而自信，“而且，我也想看看，这条我亲手养的狗，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有没有学会……自己思考。”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这不仅仅是一个陷阱，还是一场考验。
……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听说了吗？叶师姐报名了陨神渊！”
“这算什么新闻，她如今风头正盛，肯定要去夺那先天灵液的！我听说的是，她还向宗门申请，要带一个‘帮手’进去！”
“帮手？谁啊？难道是赵鹤长老的某个记名弟子？”
“什么记名弟子！我一个在任务殿当值的朋友亲口说的，叶师姐申请的文书上，写的帮手是……万妖窟之主，灰牙！”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真正的炸雷，在所有讨论陨神渊的弟子群中炸开。
一个天衍宗弟子，要带着一头妖王，进入本门的秘境？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宗门高层竟然还批准了！
一时间，流言四起。有人说叶染恃功而骄，行事毫无分寸；有人说她其实早已被妖族控制，这次是要引狼入室，图谋不轨。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沈清辞的洞府内。
林薇薇听着外面传回来的消息，一张俏脸写满了担忧和不安。
“师兄，这……这太荒唐了！叶染她怎么敢这么做？宗门又怎么会同意？”
沈清辞盘坐于蒲团之上，白衣胜雪，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却闪动着一丝无人察觉的阴霾与贪婪。
叶染。
又是这个女人。
自从她出现后，一切都脱离了掌控。她就像一颗投入棋盘的石子，将所有棋子的位置都搅得乱七八糟。
宗门大比上，她身上那股诡异而强大的力量，他至今记忆犹新。那绝对不是正道功法，其中夹杂的阴冷气息，让他心悸，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渴望。
现在，她又和南疆的妖王扯上了关系。
“她想做什么？”沈清辞没有回答林薇薇的问题，而是喃喃自语。
“师兄，我们……还要去陨神渊吗？和妖王一起，太危险了。”林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沈清辞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了洞府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
危险？
他这一生，修的便是迎难而上，斩妖除魔的无情道。
更何况，那可是先天灵液！是他突破金丹期，将所有同辈远远甩在身后的绝佳机会！
至于叶染和那头妖王……
沈清辞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正好。
就让他借此机会，亲眼看看，这个女人和妖族，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若她真有异心，他不介意在秘境之中，亲手为宗门“清理门户”。
一个被天道剧本框定思维的“天命之子”，永远不会想到，他自以为是的“监视”与“审判”，恰好是别人剧本里，早已安排好的第一幕。
“去。”
沈清辞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薇薇，你留在宗门。”
“不！”林薇薇立刻摇头，眼神无比坚定，“师兄去哪，我就去哪！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我……我不想师兄一个人去冒险。”
少女的情愫，在担忧的催化下，显得格外真挚。
沈清辞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林薇薇身负气运，关键时刻，或许能成为意想不到的助力。
他站起身，走到洞府门口，负手而立，遥望着叶染居所的方向。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叶染，陨神渊，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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