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林薇薇嘘寒问暖，叶染巧言博同情
飞舟在云海中穿行，平稳得如同静止。
高空的风不再是利刃，被舟身周围那层淡青色的光晕滤过，变得温柔，只剩下拂面的微凉。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沉入地平线，天幕被染成一片深邃的藏青，几颗早亮的星子，在遥远的天穹之上，安静地眨着眼睛。
林薇薇一直蹲在担架旁。
她看着叶染那张在星光下愈显苍白的脸，心中怜意更甚。她伸出手，想替叶染理一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肌肤时，微微一顿，又收了回来，只是将那件属于自己的外衫拉高了一些，盖住了叶染的肩膀。
“姑娘，你醒了？”林薇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怕惊扰了蝶翼的轻柔。
叶染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神初时是空洞的，像一汪找不到倒影的深潭，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映出了林薇薇那张关切的脸。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林薇薇，眼神里透着一丝刚刚从噩梦中挣脱的惊惧与不确定。
“别怕。”林薇薇见状，连忙安抚道，“你已经安全了，我们在回天衍宗的路上。我是天衍宗的弟子，我叫林薇薇，你……你叫什么名字？”
叶染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像是两片被风干的叶子在摩擦。
“叶……染。”
“叶染。”林薇薇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很好听，可配上眼前这张毫无血色的脸，却平添了几分凄苦。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水囊，小心地扶起叶染的头，将水囊凑到她的唇边：“喝点水吧，你的嘴唇都裂了。”
温热的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却也驱散了些许虚弱。
叶染顺从地喝了几口，便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够了。她靠在林薇薇的臂弯里，目光越过船舷，望向下方飞速倒退的墨色山峦，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
“叶姑娘，你……”林薇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也是修士吗？怎么会……怎么会被抓到万妖窟去？”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叶染脸上那层脆弱的平静。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那双刚刚恢复了一点神采的眼眸，又迅速地黯淡下去。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盖着丝绸毯子的腿上，双手无意识地绞着毯子的边缘。
“我……”她开口，声音很轻，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我以前，也曾是天衍宗的弟子。”
林薇薇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真的吗？那我们还是同门呢！你是哪一峰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叶染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飘忽得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
“只是外门弟子。很早以前的事了。”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一件极其遥远又痛苦的往事，“我本是依附于天衍宗的叶家之人，年幼时也曾测出过灵根，被送入宗门。只是后来……在一次家族试炼中，为了保护族中弟妹，我的灵根……被废了。”
她抬起头，看着林薇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认命般的悲凉。
“一个没有灵根的废人，在家族里是累赘，在宗门里，更是笑话。”
林薇薇的心，被这平淡话语中蕴含的沉重，狠狠地揪了一下。她能想象，一个曾经拥有希望的少女，在失去一切后，会遭受怎样的白眼与欺凌。天衍宗内门尚且有竞争，外门更是鱼龙混杂，捧高踩低是常态。
“那……那你怎么会去万妖窟？”林薇薇追问道，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压抑的怒气，“就算灵根被废，宗门也有安置杂役的地方，怎么会让你落到妖族手里？”
叶染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像是被问到了最恐惧的事情，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双手紧紧抓住了林薇薇的衣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是……是献祭。”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献祭？”林薇薇如遭雷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我们是名门正派，怎么会做出献祭同门这种事！”
“万妖窟的猪妖王……朱罡，近年来越发猖狂，时常骚扰宗门庇护下的凡人村镇。”叶染的语速很慢，断断续续，像是在重温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宗门……宗门里有长老提出，与其耗费人力去清剿，不如安抚。朱罡贪婪好色，只要……只要定期送去一些‘礼物’，就能换取暂时的安宁。”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却字字清晰地传进林薇薇的耳朵里。
“我没有了修为，却还有一张脸。这张脸，就成了我唯一的‘价值’。我的家族，为了向宗门内某位大人物示好，主动……主动将我推了出来。而那位大人物，也乐得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废人，去解决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她的喉间溢出，听得人心都碎了。
林-薇薇彻底怔住了。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从小在天衍宗长大，师父是掌门，师兄是天之骄子，她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是光明、正义、以苍生为己任。她从未想过，在自己看不到的阴影里，宗门竟然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换取所谓的“安宁”。
用一个活生生的、曾经的同门，去喂饱一头妖魔的欲望。
这和魔道有什么区别！
“是……是谁？是哪个长老？哪个大人物？”林薇薇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她抓着叶染的肩膀，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叶染被她摇得浑身一颤，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眼神惊恐，拼命地摇头：“不，不能说……我不敢……我说了，会死的……”
“有我和师兄在，你怕什么！”林薇薇急道，“你告诉我，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是圣女……是柳如烟圣女……”叶染仿佛是被逼到了极致，终于崩溃般地喊了出来，但声音刚出口，她就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瞪大眼睛，像是说出了什么天大的禁忌。
柳如烟！
这个名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林薇薇的怒火上。
她和柳如烟同为宗门年轻一代的翘楚，一个是掌门亲传，一个是圣女，平日里没少被人拿来比较。她知道柳如烟心高气傲，行事霸道，却从没想过，她竟然能做出如此草菅人命的事情！
“我……我不是故意的……”叶染看到林薇薇震惊的表情，哭着解释道，“我不该说出来的……圣女姐姐只是……只是觉得我这张脸会惹祸，她也是为了宗门好……都怪我，都怪我自己没用……”
她这番颠三倒四、以退为进的“辩解”，非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更深地捅进了林薇薇的心里。
为了宗门好？
好一个为了宗门好！
将同门推入火坑，还给她扣上一顶“红颜祸水”的帽子，事后还要逼得受害者为她开脱！这是何等的歹毒与无耻！
林薇薇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从她的丹田烧到了天灵盖。她想起了在万妖窟初见叶染时，她那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想起了灰牙描述的，朱罡那变态的“风干”癖好。
如果不是她们碰巧路过，如果不是灰牙他们提前动手，叶染的下场，将会是比死亡还要凄惨百倍的折磨。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那个平日里看起来光鲜亮丽、被无数弟子敬仰的圣女！
“岂有此理！”林薇薇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身旁的船舷上，坚硬的木石结构发出一声闷响，“简直……简直丧尽天良！”
她看着叶染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心中的愧疚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烧得她眼睛都红了。
“叶染，你别怕。”林薇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有力量。她握住叶染冰冷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件事，我管定了！回到宗门，我立刻就去找我师父，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天衍宗，绝不容许这种败类存在！”
叶染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却又带着浓浓的担忧：“可是……圣女她势力很大……我怕……我怕会连累你……”
“我不怕！”林薇薇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我辈修士，修的就是一颗本心，求的就是一个念头通达！若是连眼前的不公都不敢言，我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少女的声音清亮而坚定，在这寂静的夜空中，回荡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叶染看着她，眼中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但那低垂的、被泪光模糊的视野里，却闪过了一丝冰冷的、近乎愉悦的笑意。
多好的一颗棋子。
热血，单纯，正义感爆棚，还有着足够硬的后台。
只需要几句添油加醋的真话，和几滴恰到好处的眼泪，就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这丫头，倒是比那头狼好骗多了。】
敖烬懒洋洋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看好戏的腔调。
【观众不同，剧本自然也要调整。】叶染在心中平静地回应，【对付头脑简单的狼，用实力碾压就够了。对付这种自诩正义的雏鸟，就要用道义来绑架。】
【你倒是把人心玩得透彻。】
【活得久了，总会懂得多一些。】叶染的意念古井无波。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清辞，忽然回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薇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又扫过叶染那副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柔弱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师妹，发生了何事？”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喜怒。
林薇薇正要开口，却被叶染死死拉住了衣袖。
叶染冲着她，惊恐地、无声地摇着头，那眼神仿佛在说：求求你，不要说，说了我们都会死。
这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让林薇薇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她知道，叶染对柳如烟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不能再刺激她了。
“没什么，师兄。”林薇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转而说道，“只是……只是听叶姑娘说了一些她过去的遭遇，心里有些难过罢了。”
沈清辞的目光在叶染身上停顿了一瞬。
她依旧在哭，哭得无声又绝望，像一株被暴雨彻底打垮的娇花，连最后一丝生机都在这泪水中流逝。
他收回目光，没有再追问。
飞舟的速度，在此时缓缓降了下来。
前方，一座巍峨的仙山轮廓在夜色中浮现，山门处灯火通明，将“天衍宗”三个古朴大气的篆字，照得清晰可见。
熟悉的场景，让林薇薇精神一振。
“叶染，别哭了，我们到了。”她扶着叶染的肩膀，指着前方的山门，用一种承诺般的语气说道，“你看，到家了。从今天起，有我在，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叶染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着那座宏伟的山门，看着那些巡逻弟子的身影，泪水，终于慢慢止住了。
是啊。
到家了。
她回来了。
她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弧度。
欺负我？
不。
我所期盼的，正是你们来“欺负”我啊。
好戏，该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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