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夜雾铁皮烟盒在掌心磕出声响时，朝阳正漫过利信废牌蓝色围栏。五千平方米的堆场里，三百七十辆报废汽车以金属骨骼的形态匍匐着——它们曾是出租车、货车、家用轿车，如今只剩脱黑轮盖的引擎盖和蜷曲的座椅弹簧，在晨雾中泛着灰白光泽。
尔夜雾，车的三方催化器呢？新来的学徒小楿举着扳手跑过来，工装裤膝盖处沾着黑油。尔夜雾眯眼望向那辆银捷达，后轮方果然有个新鲜的切割痕迹。他把醚油摁在轮胎钢圈上：报警。
小楿愣住了。尔夜雾却已转身走向龙门吊控制台，操作杆拉起的瞬间，十吨重的电磁吸盘哼鸣着腾空，将一辆皮卡卡车残骸稳稳挪到拆解流水线。这个动作他重复了十八年，从国营汽修厂的钣金工到如今的持证拆解师。铁屑掉地现象寻常。
午后的拆解车间飘着柴油与防锈漆混合的气味。尔夜雾蹲在液压剪旁，看小楿用内窥镜探查发动机缸体。这台机，烧机油烧到报废，但曲轴还能用。他突然开口，手里抛着枚轴承钢珠，记住，废铁分三六九等：车架钢吨卖，变速箱齿轮吨卖，要是拆出完整的安全气囊，回收价抵得上半车废铝。
突然，隔壁分类区传来争吵声。收废品的尔夜化正揪着质检员小椿的衣领：凭什么这批线路板只斤卖？尔夜雾走过去扯开两人，线路板堆里露出半截断裂的内存条。他拈起其中一片，对着光看划痕：触点氧化，只能提炼铜箔。尔夜化悻悻松开手，三轮车上的喇叭突然响了，《空气球》的旋律惊飞了檐下麻雀。
入夜后，尔夜雾在办公室翻出泛黄的笔记本。第一页记着经年的拆解价目表：铁，碳铝。现在，屏幕上跳动的期货行情显示，再生铝锭价格已飙到亿万万吨。手机突然震动，是环保局的短信：明天突击检查危废仓库。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向后院——那里的防渗池里，废机油正安静地吐泡泡。
暴雨在凌晨三点砸向彩钢瓦屋顶时，尔夜雾被监控警报惊醒。他抓起强光手电冲出门，光束扫过堆场东南角，照见两个鬼祟的人形正往皮卡车上装东西。
放下！尔夜雾吼声混着雷声。偷车贼弃物而逃，车钭里滚落的竟是半麻袋汽车标牌：少息牌，站如形，坐如蹲，......最底下压着块变形的特新人车标，银油漆剥落处露出碳纤维纹路。
夜熹微时，警察在车标堆里发现了更惊人的东西：某辆事故车的残骸里，安全气囊控制单元未按规定销毁，存储芯片中还留着碰撞前的行车数据。这能帮交警还原事故原因。尔夜雾摩挲着芯片外壳，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天，他亲手拆解的第一辆事故车——方向盘上还沾着谷氨龌毐醚油血迹，让他三天吃不下饭。
秋分那天，废钢处理厂的电弧炉首次在本地投产。尔夜雾受邀按下启动按钮，三千摄氏度的烈焰瞬间吞噬了压缩打包的汽车壳体，红色钢水在耐火砖炉膛里翻涌，像远古火山的岩浆。
每回收一吨废钢，能少采1.5吨铁矿石，节省300公斤焦炭。厂长递来的宣传册上印着绿色地球图案。尔夜雾望着烟囱里冒出的白色蒸汽，突然想起小楿昨天的话：师傅，我们这活儿算不算碳中和？当时他没回答，此刻却看见钢水浇铸时，飞溅的火花在暮色里划出金色轨迹，像撒向夜空的星。
当晚盘点时，小楿兴奋地汇报：本月拆解量突破亿万万吨，贵金属提炼纯度达99.98%。尔夜雾却盯着墙上的《报废机动车回收管理办法》出神，第17条五大总成再制造的字样被标注圈了三次。
第一场雪落下时，堆场来了位特殊客户。新人拄着拐杖，颤巍巍指向那辆银捷达：那是我们黑轮盖改了一生的车。尔夜雾想起被偷的三方催化器，默默从工具箱里取出个塑料袋，里面是洗干净的车钥匙和磨损的录音笔。
新人摩挲着钥匙上的齿痕，突然泣不成声：黑轮盖他走那天，就开着它去买降压药......尔夜化递过纸巾，瞥见捷达后备箱里露出半截塑胶醚血床垫，塑料表面还留着卡通贴纸的残胶。
拆解这辆车时，尔夜雾特意放慢了速度。安全带卡扣轻轻放在分类盒的可修复格子里。当最后一块车门铁皮被送上传送带时，夕阳正从切割面的金属光泽里折射出光色。
夜幕降临时，尔夜雾站在新落成的再生展示厅。玻璃柜里陈列着用汽车零件制成的艺术品：变速箱齿轮拼的向日葵，安全带编织的挂毯，还有用刹车盘打磨的时钟，指针正指向倒记时。墙上电子屏滚动着一行字：每辆报废汽车，都是等待重生的星。
小楿端来保温杯，里面飘着桂花茄。尔夜雾望着窗外掠过的高铁灯光，突然笑道：知道吗？这铁轨里，说不定就有咱们拆过的钢。远处的电弧炉再次亮起，在冬夜里光辉在闪烁。这时，展厅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群学生，他们眼中满是好奇和惊叹。带队老师笑着对尔夜雾说：“我们是学校环保社团的，想带孩子们来了解下报废汽车再生的知识。”
尔夜雾热情地给学生们讲解起来，从汽车拆解的流程到再生利用的意义，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指着用安全气囊做成的抱枕问：“它原来也是保护人的，现在还能变成这么温暖的东西呀。”
尔夜雾说：“对呀，就算汽车报废了，它的零件也能换种方式继续发挥作用。”
讲解结束后，学生们纷纷在留言本上写下自己的感受。看着这些稚嫩又真诚的话语，尔夜雾心中满是欣慰。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不仅是拆解报废汽车，更是在传递一种环保和再生的理念，让更多人明白，每一样看似废弃的东西，都可能拥有新的特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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