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雇佣兵都这样，活在当下，及时行乐，赚了钱就换成这些亮闪闪的东西或者美酒女人，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脑袋是否还能安稳地待在脖子上。
除了他和宗秋。
他们俩更像异类，大部分佣金都想办法存进了海外那些难以追踪的账户，最大的开销就是升级装备和满足宗羽对美食的偶尔渴望。
真是讽刺……
宗羽一边将最后一块手表塞进口袋，一边想，教他如何伪装、如何混迹在人群里不被发现的，就是首领。现在，他却要用他教的东西，逃离他，而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种轮回般的荒诞感，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拉了拉宽大的兜帽，尽量遮住自己的脸，然后佝偻起身体，模仿着屠夫那种因为肥胖和傲慢而略显蹒跚、重心后移的走路姿态。他走到帐篷门口，对宗秋使了个眼色。
宗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他仔细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对宗羽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这顶象征着权力与死亡的帐篷，融入营地边缘的黑暗中。
夜晚的营地，狂欢已接近尾声，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烟草和呕吐物的混合气味。大部分人都东倒西歪地睡在地上或简陋的床铺上，鼾声四起。少数几个还保持清醒的，也醉眼朦胧，对周围的一切反应迟钝。
他们低着头，沿着阴影快速移动。宗羽努力维持着模仿的步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生怕被哪个眼尖的家伙认出。宗秋则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匕首上，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幸运女神似乎短暂地眷顾了他们。一直到接近营地边缘的岗哨，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常。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最后一片开阔地，踏入外面相对安全的荒野时，两个勾肩搭背、走路摇摇晃晃的雇佣兵迎面走了过来。他们手里还拿着酒瓶，满脸醉醺醺的红光。
是队伍里两个资历颇老、但实力一般的队员，平时就喜欢凑在一起喝酒吹牛。
其中一个眯着醉眼，看到了佝偻着身子、穿着屠夫标志性外套的宗羽，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含糊不清地打招呼：“嘿……首、首领？这么晚了……还出去溜达？”
宗羽心里一紧，不敢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模仿屠夫不耐烦的咕哝，点了点头，脚下不停，只想快点走过去。
就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另一个雇佣兵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提高了音量，带着戏谑的语气喊道：“首领！明天早上……嗝……什么时候去找你那个相好的娘们儿啊？听说……嗝……火辣得很呐！”
宗羽的脚步顿住了。他不能回答，一开口就会暴露。他感觉到身后的宗秋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他的眼神冰冷。不需要他说话，甚至不需要他给出任何信号。
就在那个问话的雇佣兵因为没得到回应而露出些许疑惑表情的刹那，宗秋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骤然发动了致命一击，他甚至没有拔出匕首，而是直接用掌缘精准而狠辣地切在了第一个开口说话的雇佣兵的喉结上。
“呃！”那名雇佣兵双眼猛地凸出，酒瞬间醒了一半，双手捂住喉咙，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宗秋的另一只手肘如同重锤，狠狠砸向第二个雇佣兵的太阳穴。
一声闷响后，那个还在打着酒嗝的雇佣兵，脸上的戏谑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变为惊愕，就直接眼前一黑，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栽倒在地，手中的酒瓶“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净利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宗秋看也没看地上瞬间失去意识，不知生死的两人，他拉起还有些发愣的宗羽，低喝一声：“走！”
两人不再犹豫，如同两道鬼影，迅速穿过岗哨的盲区，消失在外围茫茫的夜色与荒野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是长达两个月、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亡命生涯。
“屠夫”的死，如同在雇佣兵世界里投入了一颗重磅炸弹。他们兄弟二人，尤其是亲手弑主的宗羽，成为了整个组织乃至关联势力不惜一切代价追杀的叛徒。
高额的悬赏令雪片般散发到每一个角落，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他们的踪迹。
他们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超过一天，像两只被猎犬追逐的狐狸，在废墟、荒野、丛林和边境小镇之间不停地穿梭、躲藏。风餐露宿是常态，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找到一点干净的水源都如同过节。受伤更是家常便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全靠顽强的意志力和一些从黑市淘来的、效果可疑的药品硬扛。
宗羽本来并不是不能忍受这种日子。相比起童年和少年时期在底层挣扎、朝不保夕的岁月，现在的处境虽然危险，但至少他们有了自保的能力，也有了明确的目标，活下去。
再苦再累，只要能和阿秋在一起，他都能咬牙撑下去。
可是，宗秋的状态让他越来越无法忍受。
自从那晚之后，宗秋变得更加沉默，几乎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他依旧尽职尽责地寻找食物、水源、安全的落脚点，处理伤口，警戒放哨，将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但他脸上几乎没有了任何表情，那双眼睛沉寂得如同万年寒冰，除了在看向宗羽时，会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之外，对周围的一切，无论是美丽的夕阳、危险的陷阱、还是偶尔遇到的、对他们抱有善意或恶意的陌生人，都抱有一种彻底的、令人心寒的漠然。
他就像一台完美运转的杀戮和生存机器，唯独缺少了属于“人”的那部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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