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翻墙离开住处。
哈密卫的夜晚,城门紧闭,巡逻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赵乾是锦衣卫的老手,这些防备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他避开巡逻,沿着城墙的阴影,摸到了城西的角楼。
那里有一段城墙,因为修建新城,暂时没有驻军。
赵乾身形一跃,轻松翻过城墙,落在城外的沙地上。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着白天去过的矿山摸去。
月光很亮,戈壁滩上的砂石反射着银白色的光。
赵乾走得很快,两个时辰后,他已经接近了矿山。
远远地,他看到山脚下有火把的光亮。
他放慢脚步,猫着腰,借着地形的掩护,慢慢接近。
越走近,他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时辰,正常的工地早该停工了。
可这里,火把通明,人声鼎沸,比白天还要热闹。
赵乾找了个高处的岩石,趴在上面,向下张望。
他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
山脚下,根本不是在挖什么水渠。
那些苦力,正在往一个巨大的坑洞里搬运矿石。
坑洞旁边,搭着十几个简易的工棚。
工棚里,有工匠在用铁锤敲打矿石。
敲碎的矿石,被倒进木槽,用水冲洗。
水流过后,木槽底部,留下了一层金灿灿的沉淀物。
黄金!
赵乾的心跳得像鼓一样。
他终于找到了证据。
林望不是在修水利,他是在开采金矿。
而且规模之大,远超他的想象。
赵乾正要退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赵千户,夜深了,怎么不在城里好好歇着?”
赵乾浑身一僵。
他猛地转身,看到沈炼正站在他身后三尺。
沈炼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大人,你怎么在这?”
赵乾强作镇定,站起身来。
沈炼笑了笑。
“都督让我来的。”
“他说赵千户是个聪明人,肯定会来这里看看。”
“所以让我在这等着。”
赵乾心中一沉。
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从他踏进哈密卫的那一刻起,林望就知道他会来。
“沈大人,你也是锦衣卫。”
“你应该知道,私开金矿是什么罪。”
赵乾沉声说道。
沈炼点了点头。
“我知道。”
“但我也知道,哈密卫要养活十几万军民,需要钱。”
“朝廷的拨款,连玄甲军的军饷都发不出来。”
“都督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想办法。”
赵乾冷笑一声。
“你这是在为林望开脱。”
“沈炼,你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沈炼的笑容收敛了。
“赵千户,我劝你一句。”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对你我都好。”
赵乾怒道。
“你这是在威胁我?”
沈炼摇了摇头。
“不是威胁,是提醒。”
“你觉得,你能活着回到京城吗?”
赵乾脸色一变。
他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刀。
沈炼叹了口气。
“赵千户,别做傻事。”
“你看看周围。”
赵乾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四周,已经站满了人。
都是玄甲军的夜不收。
他们手里拿着弩箭,箭头对准了他。
赵乾的手,僵在半空。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林望想杀我灭口?”
赵乾咬牙切齿地问道。
沈炼笑了。
“都督说了,他不杀锦衣卫。”
“但你得答应他一个条件。”
赵乾冷笑。
“什么条件?”
沈炼说道。
“回去告诉陆大人,哈密卫确实在开采金矿。”
“但所有的黄金,都会上缴朝廷。”
“都督只是代为开采而已。”
赵乾愣住了。
他没想到,林望会这么说。
“你觉得陆大人会信?”
沈炼耸了耸肩。
“信不信是陆大人的事。”
“但你总得有个说法,不是吗?”
“否则,你怎么向陆大人交代?”
“怎么向皇上交代?”
赵乾沉默了。
他知道,沈炼说的有道理。
如果他回去说,林望私开金矿,拒不上缴。
朝廷必然会派兵来剿。
但哈密卫现在的实力,朝廷真的能剿得动吗?
万一打起来,边疆不稳,受苦的还是百姓。
而且,林望手里有金矿,有火器,有十几万军民。
他要是真的反了,朝廷能拿他怎么办?
赵乾想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
“好,我答应你。”
沈炼笑了。
“赵千户果然是聪明人。”
“走吧,都督在城里等你。”
两人骑马,回到了哈密卫。
指挥使府里,灯火通明。
林望坐在书房里,正在看一本账册。
看到赵乾进来,他放下账册,笑着站起身。
“赵千户,辛苦了。”
赵乾冷着脸。
“林都督好手段。”
林望哈哈大笑。
“赵千户过奖了。”
“来,坐下说话。”
赵乾坐下后,林望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赵千户,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但你也得理解我的难处。”
“哈密卫这么多人,都等着吃饭。”
“朝廷的拨款,杯水车薪。”
“我不想办法,这些人就得饿死。”
赵乾冷笑。
“所以你就私开金矿?”
林望点了点头。
“没错。”
“但我开采的黄金,会全部上缴朝廷。”
“一两都不会留。”
赵乾愣住了。
“你说的是真的?”
林望认真地说道。
“我林望,从来不说假话。”
“这金矿,是大明的金矿,不是我林望的。”
“我只是代为开采而已。”
“等开采出来,全部送往京城。”
“交给皇上。”
赵乾盯着林望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破绽。
但林望的眼神,清澈得像山泉。
赵乾心中疑惑。
林望真的会把黄金全部上缴吗?
他不信。
但他又找不到证据。
“林都督,你不怕我回去告诉陆大人?”
林望笑了。
“你尽管去说。”
“我林望行得正坐得端。”
“不怕任何人查。”
赵乾沉默了。
他知道,林望这是在赌。
赌陆炳不敢动他。
赌皇上还需要他镇守西域。
赌朝廷不敢在这个时候,和哈密卫翻脸。
而且,林望赌赢了。
因为赵乾心里很清楚,朝廷现在确实动不了林望。
“好,我会如实禀报陆大人。”
赵乾站起身。
林望也站了起来。
“赵千户慢走。”
“对了,这是一点心意。”
林望递给赵乾一个包袱。
赵乾打开一看,里面是十根金条。
他脸色一变。
“林都督这是什么意思?”
林望笑道。
“赵千户远道而来,辛苦了。”
“这是都督府的一点心意。”
“请笑纳。”
赵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了。
他知道,这是林望在收买他。
但他也需要这笔钱。
锦衣卫的俸禄,实在太低了。
赵乾离开后,沈炼走了进来。
“都督,赵乾会听话吗?”
林望笑了笑。
“他会的。”
“因为他没有选择。”
沈炼点了点头。
“那陆大人那边呢?”
林望站起身,走到窗前。
“陆炳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该怎么做。”
沈炼又问道。
“那皇上呢?”
林望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皇上?”
“他现在还需要我。”
“等他不需要我的时候。”
“我也不需要他了。”
沈炼心中一震。
他知道,林望这是在说。
总有一天,哈密卫会彻底独立。
不再受朝廷的制约。
第二天,赵乾离开了哈密卫。
他骑着快马,日夜兼程,向着京城赶去。
半个月后,他回到了京城。
北镇抚司,陆炳的书房里。
赵乾跪在地上,将哈密卫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
陆炳听完,沉默了很久。
“你是说,林望承认开采金矿。”
“但声称会全部上缴?”
赵乾点头。
“是的,大人。”
陆炳冷笑一声。
“他当朕是傻子吗?”
“金矿这么大,他会一两不留?”
赵乾低着头,不敢说话。
陆炳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在思考,该如何向皇上禀报。
如果直接说林望私开金矿,拒不上缴。
皇上肯定会震怒,派兵征讨。
但现在的哈密卫,已经不是七年前的哈密卫了。
林望手里有十几万军民,有火器,有金矿。
真打起来,朝廷未必能赢。
而且,西域边疆,还有瓦剌和吐鲁番虎视眈眈。
一旦哈密卫乱了,整个西域都会乱。
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陆炳想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
“你先下去吧。”
“这件事,我会向皇上禀报。”
赵乾退了出去。
陆炳坐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
他知道,这件事,不好办。
林望这是在给朝廷出难题。
你说他私开金矿吧,他又说会上缴。
你说他忠心耿耿吧,他又手握重兵,尾大不掉。
陆炳拿起笔,开始写奏疏。
他斟酌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禀报。
但在奏疏的最后,他加了一句话。
“臣以为,林望虽有野心,但尚可控制。”
“不宜轻启战端,以免边疆不稳。”
写完后,陆炳将奏疏封好,交给黄锦。
“干爹,麻烦你呈给皇上。”
黄锦接过奏疏,看了陆炳一眼。
“你这是在保林望?”
陆炳苦笑。
“我不是在保他,我是在保大明。”
黄锦叹了口气。
“你啊,想得太多了。”
“皇上那边,我会帮你说话的。”
黄锦离开后,陆炳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从今天起,朝廷和哈密卫之间的关系。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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