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雨夜的默契
修复工作推进到第四十九天，午后的天就像被谁泼了墨，从浅灰一路沉到浓黑。苏念趴在西厢房的木桌上，指尖捏着一枚细如发丝的银质剔刀，正对着玉佩上最后一处嵌在纹路里的尘垢轻轻挑拣。窗外的风先是卷着几片枯叶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起初是零星的“嗒嗒”声，转瞬就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将整座老宅裹进了一片潮湿的朦胧里。
桌上的台灯投下一圈暖黄的光，恰好落在玉佩上。经过近五十天的清理，这枚原本蒙尘的玉佩早已褪去斑驳，玉质温润如凝脂，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莹光。苏念屏住呼吸，手腕微微用力，终于将那点卡在“护”字最后一笔里的污垢挑了出来。她长舒一口气，指尖轻轻摩挲过玉佩表面——至此，“光绪二十三年，苏沈两家约，共护国宝，世代互助”这十八个刻字，终于完整地显露在眼前。
字迹是用篆书刻成的，笔锋遒劲，每一笔都透着当年刻字人的郑重。苏念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放在铺着绒布的托盘中，又拿起手机，对着刻字调整了好几个角度，才拍下几张清晰的照片存档。她点开相册，翻看着从修复第一天到现在的照片，看着那些模糊的刻痕一点点变得清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有欣慰，有感慨，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刚要关掉台灯，准备去厨房烧点热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裹在雨声里，起初有些模糊，可越靠近西厢房，就越清晰——是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即便沾了雨水，也依旧利落。苏念心里一动，快步走到窗边，手指轻轻撩开厚重的蓝布窗帘一角。
雨幕里，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往西厢房走来。伞面很大，几乎遮住了他大半的身形，可苏念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沈亦臻。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裤脚已经被斜飘的雨水打湿了一片，贴在脚踝上，却丝毫没影响他的脚步。他手里除了伞，还提着一个深色的保温桶，另一只手护着桶身，像是怕里面的东西被雨水淋到。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又扯了扯身上有些皱的棉布裙子，才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一股带着湿意的凉风瞬间涌了进来，夹杂着雨水的清冽气息，可她的目光却牢牢落在沈亦臻身上，连风都忘了躲。
“沈总，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滴，在沈亦臻脚边积起一小滩水，他的头发丝上还沾着细密的雨珠，顺着额角滑下来，却丝毫没破坏他的沉稳，反而添了几分平日里少见的清润。
沈亦臻收起伞，抖了抖风衣上的雨水，水珠落在门槛外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老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今天一整天都待在西厢房，午饭只吃了半块面包，晚饭更是没动。”他说着，将手里的保温桶轻轻放在桌上，指尖碰到桶身时，还特意顿了顿，像是在确认温度，“我让人在厨房炖了点汤，想着你应该没吃饭，就给你送过来了。”
苏念看着桌上的保温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融融的。这保温桶是沈亦臻常用的那一个，深褐色的桶身，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沈”字，她之前在沈氏集团的茶水间见过一次。她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大雨天，特意为了一碗汤跑一趟老宅，还要护着保温桶，生怕里面的汤凉了。
“谢谢沈总，您快坐，我给您倒杯热水。”苏念连忙转身，快步走到墙角的八仙桌旁，拿起桌上的白瓷茶壶。壶里的水还是下午烧的，温温的，她又快步走到煤炉边，添了几块煤，将水壶放上去。等待水开的间隙，她回头看了一眼沈亦臻，发现他正站在桌前，目光落在她刚才拍的刻字照片上。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照片上的“苏沈两家约”几个字上，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光绪二十三年，苏沈两家约，共护国宝，世代互助’。”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原来百年前，苏家真的和沈家有过这样的约定。”
苏念握着水壶把手的手紧了紧，水刚好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她倒了两杯热水，捧着杯子走到沈亦臻身边，将其中一杯递给他：“沈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沈亦臻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他抬眼看向苏念，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了然，有愧疚，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温柔。“我父亲生前跟我提过一句，说苏家是沈家的恩人，当年若不是苏家相助，沈家恐怕早就败落了。”他轻轻抿了一口热水，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只是他从没说过具体是什么约定，也没提过‘护国宝’这回事。直到看到你清理出来的刻字，我才终于明白，当年两家的渊源，远比我想的要深。”
雨还在下，而且越来越大，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久远的故事。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两人轻轻的呼吸声。台灯的光落在沈亦臻的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他的眼神很柔和，没有了平时在公司里的锐利，反而像这台灯的光一样，暖得让人安心。
苏念看着他的眼睛，心里那道一直紧绷着的弦，忽然松了下来。从修复玉佩开始，她就一直在刻意隐瞒自己和苏家的关系，怕沈亦臻知道真相后会有别的想法，怕那些埋藏在时光里的秘密会给两人带来麻烦。可此刻，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她突然觉得，那些藏在心里的秘密，或许不用再刻意隐瞒了。
“沈总，我祖父……”她深吸一口气，刚想说出祖父临终前对她说的话，说出父亲当年为了保护青花瓶付出的代价，却被沈亦臻轻轻打断了。
“不用说了。”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水，“我知道你心里藏着很多事，关于你祖父，关于你父亲，还有关于苏家的过往。”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等刻字全部清理完，等你想好了，我们再一起慢慢说。现在，先喝汤吧，别凉了，不然就白炖了。”
苏念的眼眶微微发热，她点点头，坐在沈亦臻对面的木凳上。沈亦臻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汤面上飘着几根嫩绿的青菜，还有几片薄薄的姜片，汤色清亮，一看就炖了很久。他拿起勺子，盛了一碗汤，递到苏念面前：“快尝尝，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我特意让厨房少放了盐，你最近一直在修复玉佩，吃太咸对眼睛不好。”
苏念接过汤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心里的暖意更甚。她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勺汤，吹了吹，送进嘴里。鸡汤很鲜，带着鸡肉的香和青菜的清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她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她抬起头，刚好对上沈亦臻的目光，他正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眼神里满是温柔。
“很好喝，谢谢沈总。”苏念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哽咽。她低下头，又喝了一口汤，掩饰着自己泛红的眼眶。
沈亦臻看着她小口喝汤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也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目光却时不时落在苏念身上。窗外的雨还在下，可房间里却暖融融的，鸡汤的香气，台灯的暖光，还有两人之间无声的陪伴，让这个雨夜变得格外温馨。
苏念喝着汤，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沈亦臻的场景。那时候，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老宅的前厅里，眼神锐利，语气冷淡，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可现在，他就坐在她对面，为她炖了鸡汤，在她想要诉说秘密的时候，没有追问，只是温柔地让她慢慢来。
她忽然觉得，或许从一开始，她对沈亦臻的认知就是错的。他不是冷漠的旁观者，也不是带着目的的试探者，他只是一个和她一样，被百年前的约定牵绊着，想要探寻真相的人。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拉近。
喝完汤，沈亦臻主动收拾好保温桶，又帮着苏念把桌上的刻字照片整理好。他拿起那张完整的刻字照片，仔细看了看，然后看向苏念：“明天我让公司的技术部门过来，给玉佩做个全面的检测，看看里面有没有隐藏的刻字或者纹路。”
苏念点点头：“好，谢谢沈总。”
“跟我不用这么客气。”沈亦臻笑了笑，他走到门口，拿起伞，又回头看了一眼苏念，“晚上早点休息，别再熬夜看刻字了。我已经跟老陈说了，明天早上让他给你送早餐过来。”
“嗯，我知道了。沈总，你路上小心，雨太大了。”苏念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撑着伞走进雨幕里。
沈亦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她，挥了挥手：“快进去吧，别着凉了。”
苏念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才关上房门。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看着沈亦臻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老宅的大门外。
她回到桌前，看着桌上空了的汤碗，还有那张刻字照片，心里忽然变得很踏实。她知道，那些埋藏在时光里的秘密，那些关于苏家与沈家的过往，或许很快就要揭开了。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因为她知道，沈亦臻会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面对。
雨还在下，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雨夜的默契伴奏。苏念拿起玉佩，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字，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她知道，从这个雨夜开始，她和沈亦臻之间，不仅有关于国宝的约定，还有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一种心照不宣的陪伴。
而这份默契，会像这枚玉佩一样，历经时光的洗礼，变得越来越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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