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弼那道沾着北境风霜与惊魂未定的八百里加急奏章,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被心腹侍卫以最快的速度送入了禁宫深处。
御书房内,皇帝李擎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面对着这份沉甸甸的奏报。烛火跳跃,映照着他那张日渐苍老却依旧威严的面孔。他先是快速浏览,随即又逐字逐句地细细研读,越看,脸色越是阴沉,最终化为一片铁青。
奏章中,李文弼以极其客观甚至略带后怕的笔触,详述了北境调查的进展:萧景汐提供的关于李恒、赵阔构陷忠良、克扣军饷的确凿证据;王恪部下的供词指向的“清除”指令;鹰嘴涧血战的惨烈与守军的坚韧;萧景淮那匪夷所思、难以控制的冰寒之力及其反噬的脆弱;以及……最为致命的,三皇子李恒竟敢派遣死士,行刺钦差,并欲嫁祸萧景淮姐弟!
“逆子!这个逆子!!”李擎猛地将奏章摔在御案之上,胸口剧烈起伏,发出沉闷的咳嗽声。他并非对李恒在北境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只是碍于父子之情、朝局平衡,加之萧景淮“已死”,便选择了默许和观望。但他万万没想到,李恒竟敢如此胆大包天,无法无天到刺杀钦差的地步!这已不仅仅是争夺权位,这是动摇国本,视皇权如无物!
更让他心惊的是萧景淮。那个他曾经颇为赏识的年轻将领,竟然变成了这般……非人的模样。那冰封千军的力量,是国之利器,亦是悬顶之剑。李文弼在奏章中隐晦地提及,此力难以掌控,反噬剧烈,且与萧景汐羁绊极深,或可引导,不宜强压。
“难以掌控……不宜强压……”李擎喃喃自语,眼中精光闪烁。作为一个帝王,他首先考虑的是江山稳固。李恒的所作所为已然触碰底线,必须严惩以儆效尤。而萧景淮……这股力量太过危险,若能为其所用,自然是北境屏障,若不能……
他沉思良久,终于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缓缓写下旨意。笔锋时而凝重,时而凌厉,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怒火与帝王心术。
***
数日后,两道旨意先后传出皇宫,如同两道雷霆,震动了整个京城。
第一道,是明发天下的诏书:
“朕绍承鸿绪,统御兆民,宵旰图治,期于至理。乃有三皇子李恒,性非忠良,品实凶顽。委以重任,寄以北境,不思报效,反行不轨。构陷勋臣,克剥军士,勾结外藩,意图叵测。更乃遣派死士,刺杀钦差,嫁祸忠良,丧心病狂,天理难容!着即削去一切封号、爵位,废为庶人,圈禁宗正寺,非诏不得出!朔风城守将赵阔,附逆为恶,罪证确凿,即日锁拿进京,交三司会审,严惩不贷!其党羽附逆者,一体查拿,按律论处!钦此!”
这道旨意,言辞犀利,定罪明确,彻底将李恒打落尘埃。朝野上下为之哗然,谁也没想到,皇帝此次竟如此果决,丝毫没有姑息。沈墨言等清流大臣暗自松了口气,而李恒一派的官员则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
紧接着,第二道旨意,以密旨形式,由宫中内侍快马送往北境,交予钦差李文弼:
“北境之事,朕已洞悉。李恒罪有应得,萧氏姐弟受屈含冤,情有可原。着成国公李文弼,全权安抚鹰嘴涧将士,妥善处理善后。萧景淮忠勇可嘉,然身体异变,力量难控,宜当静养,暂卸镇北侯之职,加封‘靖北伯’,赐金帛良田,于北境择地荣养。北境军务,暂由昭华郡主萧景汐代领,罗锋等将佐,各归本职,戴罪立功,协力稳固边防。望尔等体恤朕心,共保北境安宁,勿负朕望。钦此。”
这道密旨,安抚与制约并存。肯定了萧景淮的功劳,给了爵位和荣养之地的补偿,但明升暗降,夺了其兵权。同时,将北境军务交给了同样展现出卓越能力的萧景汐,既是对她的认可,也未尝没有以她来牵制、安抚萧景淮的意味。至于“择地荣养”,地点微妙,既有让其远离权力中心的考虑,也隐含了就近监视的意图。
帝王心术,平衡之道,尽在其中。
***
当圣旨的内容传到鹰嘴涧时,引起的反响各不相同。
对于普通将士而言,皇帝明发诏书,严惩了三皇子,为他们洗刷了冤屈,已是天大的喜讯。营地里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许多人相拥而泣,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得到了宣泄。
罗锋等将领则更加关注密旨的内容。侯爷被卸了兵权,虽加了爵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削权。而由大小姐代领军务,算是勉强可以接受的结果,至少兵权没有落入外人之手。
山洞内,萧景汐将密旨的内容轻声念给萧景淮听。
萧景淮靠坐在榻上,听完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冰蓝色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荣养……陛下倒是想得周到。”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景淮,”萧景汐握住他冰凉的手,“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至少,我们保住了北境军务没有旁落,弟兄们也有了交代。至于兵权……虚名而已,你在,军心就在。”
萧景淮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阿姐代领军务,日后便要常驻朔风城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不悦。他不喜欢她离他太远,哪怕只是几十里的距离。军医的话如同魔咒,让他对她的存在产生了更深的依赖和占有。
萧景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心中微叹,放柔了声音:“朔风城不过数十里之遥,你若想见我,随时可来。或者……你与我同去?”她试探着问。密旨只说让他“择地荣养”,并未限制他的自由,同去朔风城理论上并无不可。
萧景淮却摇了摇头,眼神望向洞外,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漠:“我这般模样,去朔风城,只会给你增添麻烦,引来无数猜忌的目光。”他顿了顿,目光转回她脸上,那冰蓝的底色中,翻涌起一丝偏执的暗流,“我会在附近寻一处安静之地。但阿姐,你要记得答应过我的话。”
——碧落黄泉,生死同舟。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没有说出口,但萧景汐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未尽之语。她心中一颤,既为他这份近乎病态的依恋感到心酸,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坚定。
“我记得。”她郑重承诺,“待朔风城局势稳定,我便来陪你。我们一起,去找那个‘生机’之物。”
这时,罗锋在洞外禀报:“侯爷,大小姐,成国公派人来请,商议善后及交接事宜。”
萧景汐拍了拍萧景淮的手背:“我出去一下,你好好休息。”
萧景淮点了点头,看着她离去的红色背影,直到消失在洞口的光亮处,他才缓缓闭上眼睛,掌心之中,一缕幽蓝的寒气无声萦绕。
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足以无视一切规则、彻底守护想守护之物的力量。荣养?不过是暂时的蛰伏。北境,乃至这天下,若有人敢从他身边夺走阿姐,那便让这万里山河,尽数冰封!
***
接下来的日子,北境的局势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走向明朗。
李文弼以钦差身份,正式公告北境各州县,宣布了三皇子李恒的罪状及皇帝的处置决定,稳定民心。同时,开始着手处理王恪大军溃散后的俘虏安置、伤亡抚恤等繁杂事务。
萧景汐则展现出雷厉风行的手腕,在罗锋等将领的辅佐下,迅速接管了朔风城的防务。赵阔被锁拿进京,其残余势力被快速清理整顿。她以昭华郡主兼北境暂代统帅的身份,发布安民告示,整饬军纪,恢复商贸,并开始重新构建北境的防御体系。
她的能力与魄力,很快赢得了朔风城军民以及北境各级官员的认可与拥戴。毕竟,在绝对的实力(她自身的武功威望以及背后隐约存在的萧景淮)和朝廷的大义名分下,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挑战她的权威。
而萧景淮,则如同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他没有接受朝廷所谓的“择地荣养”安排,也没有留在鹰嘴涧,而是在一个清晨,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笺给萧景汐,便独自一人,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阿姐勿念,我寻一处静地稳固力量,待你安定,共赴葬鹰谷。”
萧景汐拿着那封信,站在朔风城的城头,望着北方无垠的冰雪世界,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他是不想成为她的拖累,也不想忍受那些异样和猜忌的目光。他选择了一条更为孤独,却也更为直接的道路——去掌握那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景淮,等我。”她握紧了信笺,眼神坚定。必须尽快稳定北境,然后,去与他汇合。葬鹰谷的秘密,关乎他的性命,也关乎他们的未来。
一个月后,北境局势基本稳定。李文弼完成了使命,准备回京复命。临行前,他特意与萧景汐进行了一次长谈。
“郡主,北境暂托于你,责任重大。”李文弼语重心长,“萧侯爷……靖北伯他,力量非凡,然心性难测,还望郡主多加引导,莫要让其走入歧途,酿成大祸。”
萧景汐知道他的担忧,郑重道:“成国公放心,景淮之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追求的,从来不是权位与破坏。我会找到方法,帮他控制力量。”
李文弼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深知,这对姐弟的命运,已非外人所能轻易干涉。
送走李文弼,萧景汐立刻将朔风城的日常军务交由罗锋等人处理,自己则开始着手准备北上之事。周掌柜那边关于葬鹰谷和“冰璃族”、“炎阳之心”的线索虽然依旧模糊,但指向越发明确——就在极北那片被称为“生命禁区”的古老山脉深处。
她挑选了五十名最精锐可靠、擅长山地雪原行动的亲卫,备足了物资,在一个天色未明的清晨,悄然离开了朔风城,向着北方,向着萧景淮可能存在的方向,也是向着那未知的古老秘密,疾驰而去。
风雪扑面,前路莫测。
但她的心中,却无比坚定。无论葬鹰谷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要闯上一闯。为了景淮,也为了他们共同许下的,生死同舟的誓言。
北境的天空,风雪依旧,但一轮新的太阳,似乎正挣扎着,欲要冲破厚重的云层。而命运的轨迹,也将在那片被遗忘的古老土地上,再次交织,驶向不可预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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