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淮被罗锋等人小心翼翼地搀扶回山洞深处。一离开众人的视线,他强撑的气势瞬间瓦解,整个人几乎完全倚靠在罗锋身上,呼吸微弱,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唯有那长而密的睫毛上凝结的细碎冰晶,昭示着他体内依旧盘踞不散的极寒。
“侯爷!”罗锋声音发紧,连忙将人安置在铺着厚厚兽皮的榻上。
“无妨……力竭而已。”萧景淮闭着眼,声音轻若蚊蚋,“守住洞口,没有阿姐或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他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来重新梳理体内狂暴后残留的力量。
“是!”罗锋郑重应下,亲自带人守在洞外,如同最忠诚的磐石。
山洞外,气氛依旧微妙。李文弼下令在距离鹰嘴涧三里外的一处相对完好的废弃营寨设立临时行辕,算是表明了暂不深入、但也绝不远离的态度。
萧景汐迅速调整好状态,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配合钦差卫队的驻扎,同时将早已准备好的、关于李恒、赵阔罪证的一部分副本,命人誊抄整理,准备呈送。她没有一次性拿出所有底牌,而是选择了最能证明“被迫起兵”和“李恒不法”的部分,既展示了诚意,也保留了后手。
“昭华郡主,”李文弼坐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厅堂内,看着面前这位即便经历血战、依旧从容镇定的女子,缓缓开口,“萧侯爷的身体……一直如此?”
萧景汐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回成国公,景淮自上次重伤,身体便异于常人,这股力量时强时弱,极难控制,反噬之苦远超常人想象。若非李恒、赵阔逼迫太甚,他也不会轻易动用此力,以致伤及自身。”她巧妙地将力量的反噬与“被迫”联系起来,强调其代价与无奈。
李文弼不置可否,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据老夫所知,前朝亦曾有身负异能的‘异人’为祸,最终皆被剿灭。萧侯爷这般情形,难免引人猜疑。”
“成国公明鉴,”萧景汐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荡,“景淮之力,源于战场重伤后的机缘,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他之心,始终忠于大晏,忠于北境百姓。此番若无非是自保与肃奸,何来为祸之说?反倒是那些身居高位,却行蠹国殃民之举者,才是真正的‘祸源’!”
她言辞锋利,再次将矛头直指李恒。
李文弼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王恪乃朝廷大将,纵然有罪,也当由朝廷议处。萧侯爷阵前将其……冰封碎体,是否过于酷烈?恐寒了边军将士之心。”
“战场之上,生死一线,岂能容情?”萧景汐语气转冷,“王恪受李恒之命,率数万大军欲将我鹰嘴涧数千忠魂赶尽杀绝!若非景淮拼死力战,此刻化为枯骨的便是我们!对欲置自己于死地者仁慈,便是对己方将士的残忍!成国公久经朝堂,当知这个道理。更何况,景淮力量失控,出手难以分寸,此点,方才成国公也已亲眼所见。”
她句句在理,又将王恪之死归咎于“力量失控”和“战场无情”,让李文弼难以指责。
李文弼看着眼前这位言辞犀利、逻辑缜密的郡主,心中暗叹此女不凡。他不再纠缠细节,转而道:“郡主所言,老夫会仔细考量。如今北境动荡,边防堪忧,还需尽快稳定局势。不知郡主与萧侯爷,对后续有何打算?”
这才是真正的试探。朝廷需要知道,这对拥有恐怖力量的姐弟,究竟想要什么。
萧景汐心知肚明,她略一沉吟,道:“北境之乱,根源在于李恒、赵阔。我等所求,无非是朝廷秉公处理,严惩罪魁,抚恤伤亡将士,恢复北境秩序,巩固边防。至于我姐弟二人,但求清白,若能继续为朝廷镇守北境,自是万死不辞;若朝廷另有安排,也绝无怨言,只望能得一安身立命之所。”
她姿态放得极低,表明了不愿与朝廷对抗的态度,但也隐晦地提出了“镇守北境”的可能,这是展示价值,也是试探朝廷的底线。
李文弼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道:“此事关乎重大,需本官查明所有情由,奏明陛下圣裁。在此期间,还望郡主与萧侯爷安心在此等候,莫要再起刀兵。”
“这是自然。”萧景汐微微欠身,“我等静候成国公佳音。”
第一轮正式的接触,在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中结束。
***
接下来的几日,鹰嘴涧与钦差行辕之间,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
李文弼带来的属官开始忙碌地审核萧景汐提供的证据,并提审了一些被俘的王恪部下军官,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真相。而萧景汐则全力投入到安抚伤员、整顿军备、稳定内部的工作中。
山洞内,萧景淮一直处于深度的调息状态。他体内的力量如同被驯服的凶兽,虽然暂时蛰伏,但那冰寒的本质并未改变,只是被他以更强的意志力约束在经脉之内。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
萧景汐每日都会抽时间来看他,有时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守着,有时会低声将外面的情况说给他听。
“李文弼老成持重,目前看并无偏袒李恒之意,但对你的力量十分忌惮。”
“我们提供的证据,足够让李恒喝一壶了,但想扳倒一个皇子,还不够。”
“军中士气尚可,但粮草是个问题,缴获的支撑不了太久。”
“我让周掌柜的人继续在查葬鹰谷和冰璃族的线索,希望能有进展。”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只是寻常的家常。萧景淮多数时候只是闭目聆听,偶尔会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静静地看她一会儿,然后轻轻“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这种无声的陪伴,成了两人之间最坚实的纽带。
这日深夜,萧景汐处理完军务,再次来到山洞。洞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映得萧景淮的侧脸轮廓分明,白发如雪。
她刚走近,却发现他并未像往常一样调息,而是睁着眼睛,望着洞顶出神。
“醒了?感觉如何?”萧景汐在他身边坐下,自然地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依旧冰凉。
萧景淮转过头,目光落在她带着倦色的脸上,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好多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阿姐,辛苦你了。”
这些日子,所有的压力和对外的周旋,几乎都压在了她一人肩上。
萧景汐笑了笑,抬手替他拂开额前一缕散乱的白发:“说什么傻话。我们是一体的。”
萧景淮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依旧冰凉,但力道却很稳。“李文弼……不会轻易相信我们。朝廷,也不会允许我这样不受控制的力量存在。”
他看得很清楚。
“我知道。”萧景汐反手握住他的手,语气平静,“所以,我们更需要找到彻底控制,或者……引导这股力量的方法。葬鹰谷,必须去。在那之前,我们需要稳住李文弼,争取时间。”
“李恒不会坐以待毙。”萧景淮眼神微冷,“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必有后手。李文弼此行,未必顺利。”
“所以我们才要抓住这个机会,将证据做实。”萧景汐眼中闪过锐光,“我已经让罗锋加紧审讯俘虏,尤其是王恪的几个心腹,看能否找到李恒直接授意王恪对我们下死手的证据。另外,周掌柜那边也在设法联系京中沈老大人,里应外合。”
正说着,洞外传来罗锋压低的声音:“侯爷,大小姐,军医求见,说是关于侯爷的伤势,有新的发现。”
两人对视一眼。
“让他进来。”
年迈的军医提着药箱,恭敬地走了进来。他先是仔细查看了萧景淮的气色和脉象,眉头紧锁。
“侯爷,”军医沉吟道,“您体内这股寒气,至阴至寒,霸道无比,老夫行医数十年,闻所未闻。按常理,常人沾染一丝,早已血脉冻结而亡。您能存活,已是奇迹。但此力盘踞丹田经脉,虽暂时被压制,却如无根之水,躁动不安,长久下去,恐非善事。”
“可有化解之法?”萧景汐急问。
军医摇了摇头:“寻常药物,乃至阳内力,触及这股寒气,非但不能化解,反而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冲突,加速反噬。老夫翻遍医书,只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上,看到过类似记载,提及极北之地有‘冰魄’之力,与之相伴相生者,或有‘炎阳之心’或‘生命之泉’可调和平衡,但也只是传说,无从考证。”
炎阳之心?生命之泉?
萧景汐与萧景淮心中同时一动。冰魄之力,显然指向冰璃族。而这所谓的调和之物……
“还有一法,”军医犹豫了一下,看向萧景汐,“大小姐,您似乎……能一定程度上安抚侯爷体内的寒气?”
萧景汐一怔,看向萧景淮。萧景淮微微点头,确认了这一点。每次他力量失控或痛苦难当时,唯有她的靠近和内力,能让他感到一丝暖意和平静。
军医道:“老夫观大小姐内力,并非至阳,却中正平和,蕴含生机。或许,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侯爷最好的‘药引’。古籍有云,‘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相济,方为天道。侯爷寒气太盛,已成孤阴,若能有与之相契的‘生机’常伴,潜移默化,或能引导其力,渐趋平衡。”
这番话,说得颇为玄奥,但意思却很清楚——萧景汐的存在,对稳定萧景淮的状态至关重要。
军医退下后,山洞内陷入一片寂静。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阿姐……”萧景淮低声唤道,冰蓝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依赖,有庆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更深沉的东西。
萧景汐被他看得心头微颤,军医的话在她心中掀起了波澜。她一直知道自己在景淮心中是特殊的,却没想到,竟特殊到如此地步,关乎他的性命安危。
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语气坚定而温柔:“听到了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你是需要药引,还是需要并肩作战的伙伴,我都在。”
萧景淮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那股一直被他压抑在心底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在此刻,因为军医的话,似乎找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宣泄口。
她是他的药,是他的光,是他在这冰冷绝望的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温暖。
谁也不能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绝不。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也并不平静。
三皇子府邸,密室之内。
李恒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面前跪着一名风尘仆仆的黑衣信使。
“你说什么?!王恪死了?!法器被毁?!李文弼已经到了鹰嘴涧,萧景淮和萧景汐还活着?!”李恒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他苦心经营的北境计划,竟然一败涂地到如此地步!
“是……殿下。那萧景淮……他,他不是人!他能操控冰雪,瞬间冰封千军……”信使声音颤抖地描述着落鹰峡和鹰嘴涧的恐怖见闻。
“废物!都是废物!”李恒一脚将信使踹翻,疯狂地砸着密室里的东西,“萧景淮!萧景汐!本皇子一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发泄过后,强烈的恐惧感攫住了他。李文弼一旦查明真相,他就完了!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李恒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芒,“李文弼……你以为你去就能查明真相吗?本皇子让你有去无回!”
他立刻召来心腹死士,压低声音,面目狰狞地吩咐道:“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前往北境!想办法混入李文弼的钦差卫队,或者收买他身边的人!找机会……”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把事情,推到萧景淮姐弟头上!就说是他们狗急跳墙,刺杀钦差!”
“是!”死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李恒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只要李文弼一死,北境就彻底乱了,到时候死无对证,他还可以反咬一口,说萧景淮姐弟勾结蛮族,杀害钦差,图谋不轨!届时,就算父皇有所怀疑,为了稳定局势,也必然要发大军剿灭萧景淮!
这是一招险棋,但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翻盘希望。
然而,李恒并不知道,他这番狗急跳墙的举动,早已在另一批人的预料之中。
沈墨言府邸。
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低声禀报:“老爷,三皇子府有异动,派出了数批死士,方向是北境。看来,他是要对李公不利,欲嫁祸萧侯爷。”
沈墨言坐在太师椅上,缓缓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冷嘲:“蠢货。如此沉不住气,只会自取灭亡。”
他沉吟片刻,道:“立刻让我们的人,暗中保护好成国公。同时,将三皇子派人刺杀钦差、意图嫁祸的消息,想办法‘不经意’地透露给都察院几位素来刚正的御史。再给北境送个信,让昭华郡主他们……有所防备。”
“是,老爷。”
京城的风,吹向北境,带着血腥与阴谋的气息。
鹰嘴涧的短暂平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萧景淮与萧景汐尚不知道,一张更恶毒的网,正悄然向他们笼罩而来。而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唯有彼此,以及那在绝境中不断滋生的、不容于世的深情与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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