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美院……2009届……设计系……林晚。”
那连帽衫男人消失在巷弄深处的阴影里，留下的话语却像带着倒钩的鱼线，牢牢钉进了曹诗琪的脑海，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更深的刺痛与悸动。母亲林晚，那个在小县城烟火气里渐渐模糊了本来面目的女人，竟然曾在南江这座繁华都市的最高美术学府，用画笔和设计图勾勒过青春与梦想？
这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知道她与沈屹舟有过往更让曹诗琪心神剧震。它像一道强光，猝然打亮了她记忆中母亲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偶尔对着窗外发呆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收拾旧物时对某些带有设计感的小物件的摩挲留恋，甚至……她坚持让女儿读书、隐隐期盼她走出县城的执念。原来，那不仅仅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未来的期许，或许，也藏着她自己未能圆满的、属于“林晚”而非“诗琪妈妈”的遗憾。
美院。设计系。
那本深蓝色册子里精妙的草图，那枚“永恒之环”背后专业的设计语言，瞬间都有了合理的出处。母亲并非只是一个偶然展露天分的业余爱好者，她曾系统地学习过，沉浸在那个世界里。而沈屹舟，很可能就是她在那个世界里，遇到的，赠予“永恒”承诺的人。
第二天，曹诗琪请了假。她需要去那个地方，那个可能是一切起点的地方。
南江美院坐落在城市的老城区，与周围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有些格格不入。红砖外墙爬满了岁月斑驳的痕迹，梧桐大道绿荫如盖，带着一种与世隔绝般的沉静和书卷气。走在其中，仿佛能听到时光流淌的潺潺声，以及……无数个像母亲当年一样，怀揣梦想与心事的年轻灵魂的低语。
曹诗琪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她穿着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混在年轻而朝气蓬勃的学生人流里，却感觉自己像个突兀的、从过去飘来的幽灵，正在闯入一个本不属于她的、关于母亲青春的秘密花园。
她按照指示牌，找到了行政楼。档案室在一楼一个僻静的角落，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略带霉味的气息。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管理员从一堆泛黄的档案册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什么事？”
“老师您好，”曹诗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礼貌而寻常，“我想查询一下2009届，设计系，一位叫林晚的学生的……一些基本信息，比如入学记录，或者……毕业去向之类的。”她不敢直接问得太细，怕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老管理员推了推眼镜，浑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审视。“毕业这么多年了，查这个干什么？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女儿。”曹诗琪坦然回答，手心却微微沁出汗，“我母亲……前段时间去世了，我想整理一下她过去的资料，留个念想。”她半真半假地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
老管理员沉默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些许。他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又是这种事”，然后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向身后那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散发着陈旧气味的档案架。
曹诗琪屏住呼吸，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在密集的架子里穿梭，手指划过一排排贴着年份标签的册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停在了标注着“2005-2009”的区域，抽出了一本厚厚的、封面磨损严重的名册。他回到桌前，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纸张已经泛黄发脆，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曹诗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跟随着他那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姓名间移动。
L…… L…… 找到了！
林晚。
学号，专业（视觉传达设计），入学年份，户籍所在地（那个她熟悉的小县城）……信息简单，却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通往母亲另一段人生的大门。确凿无疑，母亲林晚，曾是南江美院设计系的一名学生。
“就只有这些基本信息了。”老管理员合上册子，“具体的成绩单、作品档案，没有直系亲属的正式申请和关系证明，是不能调阅的。”
曹诗琪连忙道谢，心里却有一丝失落。她最想看到的，或许是母亲当年的设计作品，那里面会不会有更多关于“永恒之环”，关于她那段情感的蛛丝马迹？
“不过……”老管理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歪着头想了想，“那个女孩子……林晚，我好像有点印象。”
曹诗琪的心脏猛地一跳！“您记得她？”
“嗯……挺文静秀气的一个姑娘，话不多，但专业课上很有灵气。”老管理员眯着眼，似乎在努力回溯遥远的记忆，“那时候，她们设计系有几个苗子很被看好，她算一个。好像……大三大四那会儿，还参与过什么挺重要的校企合作项目？具体记不清了，老了……”
校企合作项目？
曹诗琪的神经瞬间绷紧！会不会……和沈家有关？沈家的屹舟集团，产业庞大，涉及领域众多，完全有可能与美院有这样的合作！
“老师，您还记得是跟哪家企业合作吗？”她急切地追问。
老管理员皱着眉，摇了摇头：“这哪还记得清，那么多届学生，那么多项目……好像是个挺大的集团，具体名字忘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那项目当时动静好像不小，负责的老师……好像是当时的系副主任，姓韩，韩志国教授。他可能记得清楚些。”
韩志国教授！
曹诗琪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她再次向老管理员道谢，怀着一种混合着振奋与更大困惑的心情，离开了档案室。母亲的形象在她心中愈发清晰，也愈发复杂。一个在专业上被看好的、有灵气的女学生，参与了可能与沈家集团有关的重大项目，然后……与项目相关方（很可能是沈屹舟）产生了情感纠葛，收到了那枚她亲手设计的“永恒之环”，最终却带着恐惧逃离，回到县城，嫁人生子，尘封所有过往。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项目是关键吗？
她走在美院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她仿佛能看到二十年前，年轻的母亲抱着画板，匆匆行走在这条路上，眉眼间或许还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以及对那个“眼神像燃烧的冰”的男人的，初萌的情愫与不安。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曹诗琪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曹小姐吗？”一个有些熟悉的、带着疲惫的男声传来。
是陈峰！
曹诗琪的心瞬间揪紧！“陈助理？他……怎么样了？”她几乎不敢问出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才传来陈峰沉重的声音：“沈先生……刚刚脱离危险期，但还没有苏醒。情况……依然很不乐观。”
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却又被更大的阴霾笼罩。脱离危险期，但没有苏醒……这意味着什么？植物人？还是……
“医生怎么说？”她的声音干涩。
“大脑皮层受损，苏醒时间无法确定，可能……很长。”陈峰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忧虑，“曹小姐，我打电话来，是想提醒您。沈先生倒下的消息，集团内部已经有些人知道了。现在情况很微妙，您……最好保持低调，不要再试图追查任何与沈先生、与过去相关的事情。”
又是警告。来自陈峰的，比连帽衫男人更直接、更贴近权力核心的警告。
“为什么？”曹诗琪忍不住问，“到底还有谁不想让过去的事情被翻出来？和……和美院那个项目有关吗？”
电话那端的陈峰，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显然没料到曹诗琪会知道“美院项目”。
“……曹小姐，”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厉色，“您到底知道了多少？听我一句劝，立刻停止！这不是您能触碰的领域！为了您自己的安全！”
“告诉我，陈助理！”曹诗琪执拗地追问，声音带着颤抖，“我妈妈林晚，当年在美院，到底参与了什么项目？和沈家有什么关系？‘苑苑’的死，是不是也和这个有关？！”
连续的追问像子弹一样射向电话另一端。
陈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曹诗琪以为信号已经中断。
终于，他极其艰难地、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斤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曹小姐……有些漩涡，一旦被卷进去，就再也无法脱身。沈先生用他自己……或许还有苑苑小姐的命，证明了这一点。”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
“别再……成为下一个了。”
说完，不等曹诗琪反应，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忙音传来，像最终的丧钟。
曹诗琪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美院的梧桐树下，阳光温暖，她却感觉浑身冰冷。
陈峰没有否认。
他默认了。
母亲林晚的过往，“苑苑”的死亡，都与某个隐藏在深处的、连沈屹舟都可能无法抗衡的“漩涡”有关。
而她现在，正站在这个漩涡的边缘。
沈屹舟昏迷前那句“够了”，是不是也包含了……对她这个不自量力、试图探寻真相的蠢货的，最后一点……无力的劝阻？
她抬起头，看着美院古老的教学楼，那里面埋葬着母亲的青春和秘密。
也凝视着，那个正在缓缓向她张开的、黑暗的、可能吞噬一切的漩涡入口。
离开？还是……继续？
她攥紧了口袋里那枚母亲留下的、冰凉的铂金指环。
指尖传来的冷硬触感，像母亲无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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