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边那场荒诞而心碎的错认,像一场高烧后残留的梦魇,烙印在曹诗琪的感官里,挥之不去。沈屹舟那双空洞、绝望、又带着一丝可悲希冀的眼睛,和他踉跄伸来的、冰冷颤抖的手,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不安。
她不再是单纯的恐惧,也不再是纯粹的探究。一种更复杂的、黏稠的情绪包裹了她,像陷入沼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几天后,那辆黑色的轿车再次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网咖附近的巷口。
陈峰站在车旁,依旧是那副刻板的表情,只是看向曹诗琪时,眼神里多了些难以解读的复杂意味,像是审视,又像是某种无奈的确认。
“曹小姐,沈先生请您过去。”他的语气听不出波澜,仿佛滨江边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曹诗琪的心脏微微一缩。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她知道,从她在那夜说出那个“冷”字开始,有些事情就已经脱离了预设的轨道。她沉默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厢内,那股清冷的雪松香氛似乎比以往更浓郁了些,试图掩盖着什么。沈屹舟不在车上。
再次踏入那间顶楼公寓,曹诗琪感觉每一步都踩在虚实交织的边界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更浓重的药味。
沈屹舟没有在起居室,也没有在书房。陈峰引着她,穿过回廊,来到了一扇她从未进入过的房门前——那是主卧。
曹诗琪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陈峰推开门,侧身让她进去,自己却留在了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很大,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空。光线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得昏暗。空气中药味和一种……类似于医用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沉闷而压抑。
沈屹舟半靠在宽大的床上,背后垫着几个枕头。他穿着一件深色的丝质睡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透明,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他闭着眼,眉心紧蹙,像是即使在睡眠中也无法摆脱某种痛苦的纠缠。眼下的青黑浓重得骇人,整个人透出一种被抽空了生命力的、易碎的脆弱。
他病得显然不轻。
曹诗琪僵立在门口,进退维谷。眼前这个虚弱得不堪一击的男人,与平日里那个冷硬、掌控一切的沈屹舟判若两人。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更加翻腾。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沈屹舟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带着高烧病人特有的迷茫,聚焦了几秒,才落在她身上。那里面没有了滨江边的狂乱与偏执,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与审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疲惫。
他就那样看着她,没有说话。
曹诗琪也沉默着。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许久,他才极轻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唱。”
只有一个字。
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让她唱。在这里,在他的卧室,在他病榻之前。依旧还是那首《海底》。
曹诗琪看着他苍白虚弱的脸,看着他即使病重也不肯放下的执念,一股莫名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她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没有动,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顺从地开口。
她只是看着他,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静的、带着悲凉的目光,直视着他眼底那片深沉的疲惫与痛苦。
她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或者说,触动了他某根紧绷的神经。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但那怒意很快被更深的无力感取代。他试图撑起身体,却因为虚弱而重重地跌回枕头里,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
咳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痛苦地蜷缩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曹诗琪的心脏像是被那咳嗽声揪住了。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沈屹舟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锁住她,那里面翻涌起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的暴躁。
“唱啊!”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因为用力而破裂,“我让你唱!听到没有!”
他抓起手边的一个水杯,想要砸出去,手臂却虚弱得抬不起来,杯子脱手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水渍洇开一小片深色。
曹诗琪被他眼中那混合着痛苦、暴戾和脆弱的情绪震慑住了。她看着他那副濒临崩溃、却又固执地抓着最后一丝救命稻草的模样,所有准备好的话语,所有积压的疑问,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片无声的叹息。
她缓缓地,在那片狼藉旁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没有选择他指定的位置,也没有站着。
就那样,坐在他病床前的地上,微微仰起头,看着床上那个被往事和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男人。
然后,她张开口,轻轻地,唱了起来。
不再是那种刻意模仿的、精准却空洞的声音。她的歌声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颤抖,和一种……仿佛被他的痛苦浸染了的、真实的沙哑与悲凉。
“散落的月光穿过了云,
躲着人群,铺成大海的鳞……”
她唱着,目光没有躲闪,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在歌声响起时,缓缓闭上了眼睛,眉宇间的刻痕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看着他紧攥着床单、指节泛白的手,微微松弛了一些。
她唱到“海浪打湿白裙,试图推你回去”时,他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她唱到“灵魂没入寂静,无人将你吵醒”时,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哽咽。
这一次,她不是在为一个虚幻的“苑苑”而唱。
也不是在完成一项冰冷的契约。
她像是在对着眼前这个具体的、痛苦的、活生生的男人而唱。用这首歌,这把他亲手打造的、名为《海底》的钥匙,试图去触碰,去安抚,他那片被罪恶感和思念冰封的、绝望的内心海域。
歌声在昏暗的卧室里低回,缠绕着药味和消毒水的气息,有一种近乎祭献般的哀婉。
曹诗琪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有没有用。
她只是遵从了此刻内心最真实的本能。
唱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几乎带上了哭腔。
“……无人将你吵醒……”
余音袅袅,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沈屹舟依旧闭着眼,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曹诗琪看到,一滴晶莹的液体,从他紧闭的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迅速没入鬓角,消失不见。
他哭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投入曹诗琪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她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一道微不可察的泪痕,看着他仿佛卸下所有防备、只剩下无边脆弱与疲惫的睡颜(或许是昏睡),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她静静地坐在冰冷的地毯上,没有离开。
窗外,暮色渐沉,将房间里的两人,一同吞没在愈发浓重的阴影里。
像两只在暴风雨中偶然相遇、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又像是一场荒诞悲剧中,被迫同台、却各自沉浸在无边痛苦里的……孤独演员。
契约,金钱,掌控,替身……那些原本清晰冰冷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只剩下这满室的寂静,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首唱给溺水者与濒临溺亡者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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