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这天,铁岩城的气息,又臭又僵。
封城好几天了。
整座城活脱脱一个只进不出的巨型粪桶。
往日里天不亮就得出城倒夜香的粪车,如今全憋在城里。污秽堆成了小山,那股子酸腐恶臭,就算城主府的高墙也挡不住。
物价天天涨,人心比天时还乱,街头为了半个馒头打得头破血流的事,天天都有。
城主府,书房里。
顶好的凝神香,也压不住那股子钻进来的馊味儿。
城主燕归南站在窗边,两只手背在身后,眉头拧成个疙瘩,俯瞰着底下死气沉沉的城。
他身后,一个穿青衫的中年文士,面皮清瘦,三缕长须,正不紧不慢地煮水烹茶。
他是燕归南的心腹,城主府的首席师爷,墨临。
“城主,还在为那个‘鬼’的事发愁?”
墨临推过来一杯热茶,茶香倒是醇厚,可他眉间的忧色,半点没化开。
“全城都快翻过来了,掘地三尺也没找到半点影子。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杀人,还把尸首弄得凭空消失……这手段,怕不是有储物戒,凶手起码是个真元境的高手。”
燕归南转过身,捏起茶杯喝了一口,摇了摇头。
“墨临,你看错了。”
他声音不高,却很稳。
“真是真元境,用得着这么藏头露尾?真元一掌就能把烈虎武馆拍平了,一拳就能把铁拳门砸个稀烂。他要杀人,光天化日之下,把雷啸和萧震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谁敢放个屁?谁又能拦得住?”
“可他没有。反倒是耍尽了心机,挑拨离间,借刀杀人,让两边自己斗了个两败俱伤。这说明什么?”
燕归南的眼里全是精光。
“说明他不够强!至少,没强到能横着走的地步。他怕我,也怕那两家联手。”
墨临一下子通透了。
“城主是说,这人八成就是个先天境的散修,但脑子好用,路子野,而且……跟这两家有死仇。”
“对。”
燕归南放下茶杯。
“大门派里出来的弟子,做不出这么下三滥的事。只有没根没底的孤狼,才敢这么不择手段。他现在就猫在城里,跟条毒蛇一样,等着下一个机会。这家伙身上肯定还有别的机缘,储物戒这种东西,就算是大门派,也得真元境往上的弟子才配有。”
燕归南的指节,在桌上轻轻敲着。
“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两派的头七祭典,要紧的人物都会露面。他要是真想报仇,就绝对会动手。”
墨临的脸色沉了下去。
“属下已经加了三倍的人手,在两派周围都布了控,只要他敢露头……”
“人手照样派,别指望他们真能抓到人,让他们跟平时一样就行。”
燕归南直接打断了他。
“他比我们想的,要滑头得多。”
夜色越来越浓。
烈虎武馆和铁拳门,都摆开了好大的阵仗。白幡飘着,香烛点着,又悲又杀气。
铁拳门祭的是大长老王奎山。
萧震一只胳膊吊着绷带,站在灵位前,脸黑得能滴出水,眼睛里全是憋着要杀人的火。
烈虎武馆那头,更是惨。
他们祭的是李天霸。馆主雷啸胸口整个塌了下去,拿担架抬出来的,跟条死狗似的,全靠几个徒弟哭天抢地地撑场面。
城主府的卫队把两条街围得苍蝇都飞不进来,房顶上都站满了拿弓的。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珠子,等着那个“鬼”冒头。
可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眼看就到子时,祭奠都他娘的结束了,客也散了,两派的弟子拖着半条命回了屋,那所谓的袭击,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城主,那孙子……是怂了?”
城主府的指挥点,一个卫队统领凑过来小声问。
燕归南瞅着远处渐渐灭下去的灯火,没吭声。
难道,自己真猜错了?
……
丑时三刻。
这是一天里人最犯困的时候。
烈虎武馆里头,除了几个打着哈欠巡夜的弟子,大部分人都睡死了。接二连三的打击,神经一直绷着,早就把他们的劲儿给耗光了。
一道影子,比夜还黑,悄无声地滑进了武馆后院。
石寒的身法,根本不是人该有的,轻飘飘地就避开了所有巡逻。
他第一个目标,雷啸的卧房。
“小子,雷啸虽然废了,但狗急了还跳墙,小心点。”
古月飞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来。
“我懂。”
石寒没傻乎乎地直接闯。
他绕到卧房后墙,耳朵贴上去,体内的真气跟水银似的流转,墙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沉重的呼吸。
还夹着几声压着嗓子的呻吟。
就一个。
石寒眼里寒气一冒,绕回正门。指尖上凝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真气,对着窗户纸轻轻一捅。
屋里,雷啸正靠在床上,一个弟子刚喂完药走。他胸口的伤还在往外渗血,一张脸灰扑扑的,眼睛里全是怨毒和不甘。
就是现在!
石寒没去开门,而是猛地抬起一掌,狠狠拍在门旁边的墙上!
“轰!”
土墙炸开,烟尘滚滚!
“谁?!”
雷啸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想从床上弹起来,结果扯动了伤口,噗地喷出一口血。
一道黑影已经穿过烟尘,到了他床前。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不气,不恨,只有一片让人骨头缝里都发冷的死寂,像屠夫在看案板上的肉。
“你……”
雷啸就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一只钵大的拳头已经砸碎了他的喉咙。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死不瞑目。
石寒顺手对着他尸体用了搜魂,一秒都没多待,转身就冲出了房间。
他没跑,反而直冲武馆的柴房,一脚踹翻了里面的火盆!
火星子溅到干柴上,火苗“轰”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尖叫声撕开了烈虎武馆的夜。
乱了。
全乱了。
无数弟子衣衫不整地从梦里跳起来,冲出去救火。喊人的,骂娘的,乱成一锅粥。
石寒就跟个幽灵似的,在乱糟糟的人群和阴影里穿梭。
他凭着之前摸来的情报,准得吓人,挨个找上了几个长老和执事的住处。
“噗!”
一个刚冲出房门的执事,只觉得脖子一凉,就被一只手从影子里拖了进去,连个屁都没放出来。
“什么人!”
另一个长老吼着往火场冲,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往前扑倒的瞬间,一只手从他后心窝子精准地扎了进去,一把捏碎了心脏。
杀戮,在悄悄地进行。
混乱就是最好的遮掩。
人人都在跑,都在喊,谁也没留意到,黑暗里有个死神,正挨个点名。
就一炷香的工夫。
烈虎武馆剩下的六个高层,全躺下了。
干完这些,石寒的目标转向了最后一个地方——宝库。
宝库在武馆最里头,火暂时还没烧过来,但周围已经乱哄哄的。
门口,两个看门的弟子脸都吓白了。
一个年纪大点的,叫孙二狗,哆哆嗦嗦地抓着刀,冲另一个小年轻喊:“你……你快去前头看看咋回事!我,我守着!”
那年轻弟子刚跑出去没几步,后脑勺一疼,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孙二狗吓得“嗷”一嗓子,刚想回头,一道黑影已经贴到了他跟前。
“英雄饶命!我啥也不知道啊!”
孙二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跟捣蒜似的。
石寒一句话没说,一记手刀砍在他后脖颈上。
孙二狗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
石寒把他拖进宝库,反手把大门锁死。
宝库里,金银珠宝,武功秘籍,丹药兵器,堆得跟小山一样。
“发了发了!小子,快,那些丹药和秘籍,全收了!”古月飞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石寒眼里倒没多少贪心,他飞快地把那些最值钱的丹药、药材,还有几本看着最老的秘籍扫进储物戒。
金银珠宝,他看都没看一眼。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地上昏死过去的孙二狗。
他蹲下身,一只手按在孙二狗的天灵盖上。
“搜魂!”
孙二狗的身子猛地抽搐起来,脸上扭曲得不成样子。他那二十多年寡淡无味的人生,在石寒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
片刻后,石寒松开手。
孙二狗已经成了一具只会流口水的空壳。
石寒没杀他。
他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吸了口气,开始在孙二狗的脸上,小心翼翼地划动。
他的手,稳得吓人。
一张完整的人皮,被他慢慢地剥了下来。
接着,他把这张还带着热乎气的人皮,敷在了自己脸上。真气一转,人皮和他的脸就贴在了一起,天衣无缝。
“你小子……对自己也太狠了……”古月飞的声音都有些发毛。
石寒没搭理他。
他脱下孙二狗的衣服换上,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和右腿。
他眼里闪过一丝狠辣。
“咔嚓!”
他右手握拳,狠狠一拳砸在自己的左臂上!骨头断裂的脆响,在宝库里听得格外清楚!
剧痛袭来,石寒的脸抽搐了一下,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但他没停。
“咔嚓!”
又是一声。
他的右腿,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折了下去。
干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跟耗尽了所有力气似的。
他靠在墙角,把那个已经变成白痴的孙二狗的尸体收进储物戒,然后把宝库的门弄成被暴力砸开的样子。
他躺在宝库门口的血泊里,脸上是孙二狗那张又惊恐又平凡的脸。
火光冲天。
整个烈虎武馆,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远处的城主府,燕归南听着手下的汇报,脸色青得吓人。
“报!城主!烈虎武馆走水,全乱套了!”
“报!馆主雷啸死在房中,喉骨尽碎!”
“报!张长老、王执事……六个人,全被杀了!手法全是铁拳门的《碎石拳》,一击毙命!”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砸过来,燕归南的拳头越攥越紧。
他错了。
错得离谱。
那条毒蛇根本没跑,他用一种更狠、更绝的方式,在所有人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封锁现场!给我到废墟里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肯定还在里面!”
燕归南怒吼。
而在烈虎武馆的废墟一角,扮演着“库房守卫孙二狗”的石寒,听着外面乱糟糟的脚步声,人皮面具之下,无声地笑了。
好戏,这才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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