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西暖阁内，灯火通明。
御案上摊开着内务府呈递的、密密麻麻写满了后宫诸位主位名姓与拟定位份的奏事折子。
雍正帝胤禛手握朱笔，却并未立刻批阅，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眼神深邃，带着帝王的权衡。
苏培盛垂手侍立一旁。
殿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丝甜而不腻的点心香气。
苏培盛耳朵动了动，立刻极有眼色地躬身无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殿门。
胤禛抬起头，毫不意外地看着泠雪拎着一个食盒，溜达达地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常服，脸上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仿佛只是来送个宵夜。
“四哥还在忙呢？”
她将食盒放在御案一角，自顾自地打开，里面是几块还冒着热气的枣泥山药糕，形状小巧可爱。
“新的方子，健脾养胃，最适合你这种废寝忘食的。”
胤禛放下朱笔，捏了捏眉心，脸上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些许。
他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软糯香甜，确实熨帖了他因忙碌而有些不适的脾胃。
“你来得正好。”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将那份奏事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看看。内务府拟的位份单子。”
泠雪挑眉，凑过去扫了一眼，撇撇嘴：
“哟，动作挺快嘛。”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着那几个熟悉的名字。
“齐月宾，端妃。冯若昭，敬嫔。规规矩矩。”
“李静言，齐妃，倒是和她那个咋咋呼呼的脾气不太配。”
“费云烟，丽嫔，她确实生得是不错。”
“吕盈风，欣贵人。曹琴默，曹贵人。”
“年世兰，华妃？”
她看到这里，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华，雍容华贵，明艳照人。这封号很配她。看来亮工的面子不小啊四哥？”
她调侃地瞥了胤禛一眼。
胤禛面无表情：
“年羹尧在西北，需要安抚。年氏年轻，性子骄纵，给个高位，也让她安分些。”
泠雪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继续往下看。当看到最前面的两个名字时，她的目光凝住了。
“乌拉那拉柔则……追封皇后？”
她轻声念出，看向胤禛。
胤禛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幽深难辨：
“她是朕的第一任嫡福晋，追封皇后，于礼制是应当的。”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泠雪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给她想个封号吧，就纯元二字如何？也算全了她生前那份求而不得的‘纯粹’吧。”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毫无悬念的名字上：
“乌拉那拉宜修，皇后。”
她抬起头，看向胤禛，眼神清亮。
“四哥，这个决定，很好。”
胤禛深深看了她一眼：
“朕答应过她。她也当得起。”
“是啊，她当得起。”
泠雪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感慨。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他们都清楚，宜修这个皇后之位，不仅仅是胤禛的承诺，而且是太后所希望的，更是后宫乃至前朝稳定的一块重要基石。
“大体就按这个来吧。”
泠雪将折子推回给胤禛，语气轻松下来。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
她忽然顿了顿，手指在“华妃”和“曹贵人”两个名字上点了点：
“年世兰这丫头，心思浅，好拿捏，给了高位也无妨。倒是这个曹琴默，心思九曲十八弯，放在低位，反而容易生事。而且看在温宜公主的面子上，不如也给她个嫔位？显得皇上雨露均沾，不偏不倚嘛。”
胤禛闻言，眸光微闪，仔细看了曹琴默的名字一眼，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有理。便晋为曹嫔吧。”
他提起朱笔，在曹琴默的名字旁，添上了“嫔”字。
泠雪满意地眯了眯眼，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胤禛看着她那副小得意的样子，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落笔，在那份决定了许多人命运的奏事折子上，写下了朱批。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沉稳而坚定。
一笔一划，勾勒出新朝后宫的权力图谱。
写完，胤禛放下朱笔，将批好的折子合上，递给泠雪：
“明日发还内务府，依制办理册封事宜。”
泠雪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折子，随手翻了翻，笑道：
“得，这下六宫粉黛都有名分了。四哥以后可有的忙了。”
胤禛瞪她一眼，语气却并无多少责怪。
“没规矩。”
泠雪嘻嘻一笑，将折子塞回他手里：
“好了，正事办完，我回去睡觉了。四哥你也早点歇着，熬夜伤肝，容易脾气暴躁。”
她说着，拎起空食盒，转身就要走。
“等等。”
胤禛叫住她。
泠雪回头：
“嗯？”
胤禛看着她，目光深沉，忽然问了一句：
“你...就没什么想要的？”
他问的是位份之外的东西。
泠雪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笑眯眯道：
“有啊！怎么可能没有！”
她掰着手指头数。
“我想要小厨房的份例再加三成，还想要江南新进贡的那批软烟罗做窗帘。”
“还想要……”
“滚！”
胤禛没好气地打断她。他就知道。跟这丫头就不能好好说话。
“好嘞！”
泠雪从善如流，立刻拎着食盒溜之大吉，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补充一句。
“对了四哥，记得把我刚才要的那几样记下来，明天我让琥珀去内务府领。”
胤禛：“……”
他抓起手边的一本奏折就想砸过去，那人却早已像只泥鳅一样滑出门外，不见了踪影。
他举着奏折的手僵在半空，无奈地放下，揉了揉太阳穴，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带着纵容和笑意的弧度。
“苏培盛！”
“奴才在！”
“传朕口谕，她方才所言…让内务府去办。”
“嗻、啊？”
苏培盛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
胤禛一个冷眼扫过去。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
苏培盛吓得一哆嗦，赶紧躬身退下，心里嘀咕：这位贵妃娘娘可真真是独一份的圣宠啊。
养心殿内重归寂静。
胤禛独自坐在御案后，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批红的奏事折子上。
一个个名字，如同棋盘上的棋子，被他亲手落下，各归其位。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看似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贵妃，却在这棋局中，占据了谁也无法撼动的特殊位置。
窗外，月色清冷。
紫禁城在夜色中沉沉睡去，等待着新一轮太阳升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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