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架工的死,像一块沉重冰冷的巨石,砸进了工地这潭本就浑浊的水里,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工头老王出面,和包工头一起,跟死者老家来的亲属扯皮、谈判、赔偿(数额自然压到了最低限度),最终匆匆火化,将骨灰和一叠用命换来的钞票送回了那个遥远的江西山村。工地方面为了赶工期,仅仅停工了一天,清理了现场的血迹,将那几根染血的钢筋当成废料处理掉,便又恢复了喧嚣。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尤其是到了夜晚。
工地的生活枯燥,收工后除了聚众赌点小钱、吹牛聊天,便是早早睡觉。夜里起夜,需要走到工棚几十米外那个用破席子围起来的旱厕。
起初几天还没什么。但就在死者“头七”前后的那个晚上,第一个不对劲的苗头出现了。
一个河南籍的壮汉,半夜憋急了跑去撒尿,回来时却脸色发白,嘴唇哆嗦,钻进被窝好久还在发抖。同铺的人问他咋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压低声音,带着惊惧说:“俺……俺好像看见小江西了……就在他摔死的那地方……站着,模模糊糊的,好像在哭……”
没人当真,都笑他睡迷糊了,或是自己吓自己。
然而,紧接着第二天、第三天晚上……陆续又有其他起夜的工友声称看到了类似的东西。
说法大同小异:就在那堆原本竖着钢筋、现在已清理干净的空地上,有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蓝色虚影,穿着类似工装的衣服,身形瘦小,背对着或者侧对着人,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压抑地哭泣。有时,那虚影还会做出挣扎的动作,仿佛仍被无形的钢筋穿透着,徒劳地扭动。
看到的人无不吓得魂飞魄散,尿意全无,连滚带爬地逃回工棚。胆子大的,结伴一起去,也确实有人同时看到,证实了那不是一个人的错觉。
消息像长了腿,迅速在工友们之间秘密传开。工地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原本晚上还有人在工棚外抽烟聊天,现在天一擦黑,几乎没人愿意在外面多待。起夜更是能憋就憋,实在憋不住,也要叫醒两三个人一起,手里紧紧攥着手电筒,如同奔赴刑场。甚至有人宁愿在工棚角落找个瓶子解决,也不愿踏出那一步。
“妈咧,真的邪门得很!”老李晚上缩在被窝里,对旁边的张峰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后怕,“我昨晚也看到了……那个影子,就在那里一抽一抽的……跟小江西当时挂在上面的样子……太像了!”他打了个寒颤。
张峰默默听着,没有搭话。
他比其他人“看”到的更多。
他的听力过于敏锐,在那些工友声称看到虚影的夜晚,他即便躺在工棚里,似乎也能隐约捕捉到远处那片空地上,传来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呜咽声,像风穿过缝隙,又像是一个人被捂住嘴后绝望的哽咽。
更让他心悸的是,他体内那颗土灵珠,对那片土地传来的感觉——不再是纯粹的沉凝厚重,而是在那片区域,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阴冷的、充满不甘和痛苦的“气”。那气息与他自身土灵珠的温厚大地之意格格不入,更像是一种怨念的残留。
水灵珠也传来感应,那是一片情绪凝结的“死水”,充满了绝望的冰凉。
难道……人死后,真的会有魂魄留下?小江西的死太过突然、太过惨烈,所以他的魂灵因为强烈的痛苦和不甘,被束缚在了他生命终结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张峰背脊发凉。他见过血,杀过人(他以为),但接触到这种超乎常理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范畴,还是第一次。
工头老王显然也听到了风声,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他私下里骂骂咧咧:“丢!死都死了,还不安生!耽误老子工期!” 他或许不信邪,但工人们人心惶惶,直接影响干活效率。
终于,在又一个工人被吓得病倒之后,老王忍不住了。某个下午收工后,他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一个穿着邋遢道袍、瘦得像竹竿、眼神飘忽的中年道士。
那道士在出事地点装模作样地跳了一阵,烧了几张黄符,洒了些糯米,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拿着一瓶“符水”到处洒了洒,收了老王两百块钱,拍着胸脯保证“已经送走了”。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一个起夜的工人依旧看到了那个哭泣挣扎的蓝色虚影,而且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点。
恐慌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加剧了。
工棚里,夜晚的鼾声都少了,多了许多翻来覆去和压抑的叹息。
张峰躺在坚硬的铺板上,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棚顶。他能感觉到,那片空地上的阴冷气息,并未因道士的作法而消散。
小江西的“魂”,还在那里。
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纯粹的害怕,心里反而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茫然,也有一丝源自自身秘密的、难以言喻的感应。
这片工地上,除了他们这些活着的、挣扎求生的底层劳动者,似乎还多了一个无法安息的、同样卑微的“存在”。
而这一切,都悄然映入了那双在黑暗中,过于明亮的眼睛里。
喜欢囚笼地球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囚笼地球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