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走廊没有尽头。
楚河的意识贴着地面滑行，像一缕被风吹歪的烟。三十七具银白身躯站在原地，眼睛泛着红光，手垂在两侧，指节微微弯曲，像是随时准备接住什么。他不想靠近他们，但也没有别的方向可走。
他试着回想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记忆断成几截。最后的画面是光炸开，粒子被撕碎，然后——落地。不是脚踩上地板的那种实感，而是意识突然卡进一个壳子里，勉强维持形状。现在他连这个壳子都没有了，只剩一点执念在飘。
他停在一扇门前，门上标着07。门自动滑开。
里面是维生舱，舱壁刻着字：【母体检修日志·第153次失败】。
他又试了一间，14号房。一样的舱，一样的字，编号变成154。
失败次数在增加。可谁也没动过这些房间。机械体们只是站着，像在等命令。
楚河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的眼睛有光，但身上没有能量波动。没有回炉核心那种沉闷的嗡鸣，也没有虹吸启动时空气发颤的感觉。他们是空的。只装了基因序列，没装钥匙。
他是宿主。他们不是。
这个念头像一根铁丝，穿进散乱的意识里，把那些快要飘走的碎片一点点串起来。
他开始回忆痛。
不是现在的虚无，是真实的痛。左臂兽化时，骨头从肘部裂开，刺穿皮肤，带着雷电在血管里爬行的那种痛。肌肉像被拧干的布，神经像烧红的针扎进脑髓。那时候他还能骂一句“操”，而现在，连骂都骂不出来。
脊椎深处突然抽紧。
一截东西破皮而出，从肩胛骨下方顶出来，带出少量半透明液体。它不停生长，分叉，像鹿角，表面浮着细密电弧，根部缠绕着暗色漩涡状的能量流。晶刺出来了。
它不稳定。一出现就开始吸。周围的空气变稠，光线扭曲，离得最近的一台机械体手臂轻微震颤，关节处渗出黑色油渍。第二台也开始抖，第三台……它们的能量正在被抽走。
楚河想停下，但控制不了。晶刺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越吸越快，空间开始塌陷，地板出现裂痕，天花板向内卷曲，像一张要合拢的嘴。
就在这时，藤蔓从上方裂开的缝隙垂下来。
它们不像是长出来的，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挤进来的。深绿色，表皮有细微脉络闪动，末端卷住晶刺根部，轻轻一拉。
吸力减缓了。
紧接着，一段画面直接砸进脑海。
不是回忆，也不是幻觉。
他看见自己穿着白袍，站在巨大的熔炉前，手指按在控制面板上。背景是月球基地的穹顶，外面一片漆黑。他的脸比现在年轻些，眼神冷静得不像活人。倒计时归零，他按下确认键，熔炉启动，整个建筑群开始震动。
画外音响起。
“你不是实验体，你是设计者。”声音来自上方，却找不到人影，“你的前世，创造了‘深红之眼’。”
楚河抬头。
一道模糊的人形悬浮在空中，由雷电勾勒轮廓，看不清五官，但能感觉到她在注视他。
“白允儿？”他问。
“最后一次预知，用掉了我的命。”她说，“但我看到了起点。是你亲手打开了门，让一切开始。你不记得，不代表它没发生。”
晶刺剧烈震颤，表面出现裂纹。
楚河愣住。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对抗系统，在打破规则。可如果他是最初的设计者？如果这场末世，是他自己写下的程序？
那他还算什么救世主？
他算个屁。
晶刺上的裂缝扩大，电弧乱窜，眼看就要崩解。
这时，一滴血落了下来。
不是从天而降，是从藤蔓末端渗出的。鲜红中泛着微光，落在晶刺断裂处，瞬间被吸收。裂缝停止扩张，反而开始愈合。
阿伊莎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无论你做过什么，此刻的选择才是真实的。”
楚河闭上眼。
他不再去分辨真假。不再纠结前世是不是他，也不再去想那些培养舱里的胚胎到底算不算人。他只知道现在他还站在这里，还有东西想毁掉，也还有东西想保住。
他抬起手，不是用手，而是用意识牵引晶刺。
左臂的雷电重新轰鸣，右脉的虹吸缓缓收敛。两种力量原本互斥，现在却被他硬生生逼向同一条通道。它们在晶刺顶端相遇，撞出一团青金色的光。
光柱冲天而起，贯穿整个空间。
走廊瓦解，机械体一个个跪下，红眼熄灭。他们的身体开始分解，化作数据流汇入光柱。维生舱接连爆裂，墙面上的检修日志一行行消失。
最后，光刺穿了现实。
楚河感觉自己在坠落，又像在上升。视野翻转，金属墙壁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灰白色的云层，厚重，缓慢移动。下方是一片无边的冰原，阳光反射出刺眼的白。
飞船回来了。
血藤方舟悬停在南极上空，引擎低鸣，藤蔓缠绕着金属骨架微微震颤。主控室内，楚河的身体正在重组。他能感觉到血在流动，肺在扩张，心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
左臂上的晶刺已经稳定，嵌在骨肉之间，像天生就长在那里。他动了动手指，电弧顺着指尖跳了一下。
他走到舷窗前。
脚下冰层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缝隙蔓延数十公里。幽蓝液体从地下涌出，冒着气泡。成百上千的培养舱暴露出来，整齐排列，像埋在冰里的蜂巢。
每一个舱体内都漂浮着一个人。
面孔和他一样。
有的年幼，有的接近成年，有的甚至已经睁开眼睛，静静看着上方。
楚河盯着最中央的那个舱。
里面的“他”比其他人都大，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破损的作战服，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胸口有一道旧伤疤，位置和他左心室一致。
那人忽然动了下手。
楚河猛地后退一步。
晶刺自动激发，雷光在手臂上流转。
就在这时，舱体表面浮现出一行字，像是有人用指甲划出来的：
**“欢迎回来，第一号。”**
楚河盯着那句话，没说话。
他抬起左手，晶刺对准舱体方向，掌心朝下，缓缓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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