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的清晨,天光总是亮得恰到好处,既不刺眼,又足以将郡守府后花园里的每一片沾着露珠的绿叶,都照耀得通透如玉。
江昊并未急于去郡尉府熟悉公务。
他很清楚,李由将他这把刀召来东郡,所图非小。在这盘浑浊的棋局中,贸然落子,只会沦为他人手中的炮灰。他需要时间,让那些藏在水面下的鱼儿,自己先露出些许端倪。
他一袭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负手立于一座假山之侧,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池中几尾悠然游弋的锦鲤。昨夜【神级洞察术】所窥见的一切,已在他心中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而他,便是那唯一执网之人。
身后,有环佩叮当之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群少女刻意压低却又难掩兴奋的窃窃私语。
江昊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等的“鱼儿”里,最不成气候、却也最先按捺不住的那一条,来了。
“站住!”
一声娇喝,清脆如莺啼,却又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的骄横。
李涟漪领着七八名同样衣着华贵的侍女,如同开屏的孔雀,浩浩荡荡地拦住了江昊的去路。
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明艳的妃色长裙,腰间束着一根月白色宫绦,衬得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愈发惹眼。她扬着雪白光洁的下颌,那双又大又圆的杏眼,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江昊,眼神里满是挑剔与不屑。
“本郡主在此赏花,你这人,见了本郡主,为何不绕道而行?好大的胆子!”
她想了一整夜,终于琢磨出了一套对付这个“乡下都尉”的万全之策。父亲不是欣赏他的“文韬武略”吗?那自己便在这两样上,将他驳得体无完肤,让他当众出丑!
江昊缓缓转过身,目光在李涟漪那张写满了“我要找你麻烦”的娇俏脸蛋上轻轻一扫,随即淡然一笑,仿佛在看一个正在努力扮演大人的孩子。
“郡主说笑了。”他语气平和,“这花园乃郡守府公地,江某身为郡守府幕僚,在此地行走,似乎并无不妥。倒是郡主,领着这么多人,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王侯出行,要封路禁行呢。”
一番话,不咸不淡,却瞬间将李涟漪准备好的诘难,原封不动地顶了回去。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这就叫。
“你!”李涟漪俏脸一滞,没想到这家伙嘴皮子如此利索。她身后的侍女们也是一阵骚动,看向江昊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讶异。
李涟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不快,她知道,真正的杀招还在后头。
她冷哼一声,决定不再兜圈子,直接亮出了自己准备的第一柄“利剑”。
“油嘴滑舌!本郡主懒得与你计较这些!”她故作大度地一挥手,随即摆出一副考校的姿态,声音也拿捏得抑扬顿挫,充满了自以为是的文雅,“我且问你,你既是从沛县那等乡野之地而来,读过几天书?本郡主昨日偶得一句上联,你若能对出下联,今日之事,我便不与你计较。若是对不出……”
她顿了顿,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那便证明你不过是个徒有蛮力的武夫,就老老实实地给本郡主赔个不是,以后见了本郡主,绕着走!”
这番话,说得又刁蛮又无礼,旁边的侍女们都已掩嘴轻笑,准备看江昊窘迫出丑的模样。
江昊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对方不是在刁难,而是在请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郡主请赐上联。”
李涟漪见他竟真的应下,心中更是笃定。这上联可是她求教于府中一位大儒,千思万想才得来的,意境凄婉,对仗工整,岂是这等粗人能对上的?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自认为极有风韵的语调,缓缓吟道:
“一叶扁舟,载不动许多愁。”
吟罢,她便双臂环胸,挑着眉,得意洋洋地看着江昊,等待着他抓耳挠腮,最终满脸通红地承认自己才疏学浅。
此联一出,连她身后的几名通些文墨的侍女,都暗暗点头。愁思如水,却比水更重,一叶扁舟如何能载得动?意境确实非凡。
然而,她们预想中江昊面露难色的场景,并未出现。
江昊甚至连思考的停顿都没有。
他听完上联,目光依旧落在池中的锦鲤之上,仿佛只是听到了一阵无意义的风声。他看都未看李涟漪一眼,只是用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带着几分萧索与沧桑的语气,随口应道:
“半杯浊酒,品不尽世间味。”
声音不高,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满场,死寂。
李涟漪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
她身后的侍女们,掩嘴的手僵在半空,一个个杏眼圆睁,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叶扁舟,载不动许多愁。
半杯浊酒,品不尽世间味。
对仗,工整到了极致!意境,更是高下立判!
李涟漪的上联,说的是个人的、少女式的、无病呻吟般的“闲愁”。格局小了,显得矫揉造作。
而江昊的下联,说的却是历经沧桑之后,对整个“世间”百态的感慨与回味。那份厚重、那份深沉、那份大气磅礴的格局,如同一座巍峨高山,瞬间就将她那点“扁舟闲愁”,衬托得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尘!
更要命的是,江昊那副风轻云淡、随口而出的姿态,仿佛这等佳句,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不值一提。
这比直接的嘲讽,更让李涟漪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羞辱。
“你……你……”李涟漪的脸颊,“唰”地一下涨得通红,那是一种混杂了震惊、羞恼、还有一丝无法言喻的挫败感的绯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
她你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引以为傲的文采,在这个男人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这……这位江都尉,好厉害……”一名侍女忍不住低声惊叹。
“是啊,‘半杯浊酒,品不尽世间味’,这……这简直是千古绝对啊!”
周围的窃窃私语,像一根根细针,扎在李涟漪的心上。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发烫,仿佛被当众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不!不能就这么认输!
文的不行,就来武的!
李涟漪猛地一咬银牙,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色厉内荏地喝道:“歪理邪说!不过是些酸文腐儒的无病呻吟!我再问你,你既是靠军功上位的武官,那你可知,兵法之要义为何?!”
她挺起胸膛,试图用自己最不擅长的领域,来找回场子。在她看来,这总该是江昊的强项了吧?只要他开始夸夸其谈,自己就能从中断章取义,挑出毛病来驳斥他!
江昊终于将目光从池中收回,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这位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的郡主。
他的眼神里,没有轻蔑,没有嘲弄,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长辈看晚辈般的温和。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气,缓缓地,反问了一句。
“郡主可知,兵法的最高境界,为何物?”
这个问题,问得李涟漪一愣。
她下意识地反问:“是什么?”
江昊看着她那双因困惑而显得有几分天真的杏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
轰!!!
这八个字,如同八道九天惊雷,在李涟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更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在她那简单的世界观里,兵法,不就是打仗吗?不就是你来我往,刀剑相向吗?
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境界?
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因为她能本能地感觉到,这句话里,蕴含着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却又让她从心底感到敬畏的、至高无上的真理。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拿着木剑,耀武扬威地挑战一位绝世剑客的孩童。而那位剑客,甚至都懒得拔剑,只是用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让她所有的准备,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已经不是碾压了。
这是降维打击。
看着她那副呆若木鸡、失魂落魄的模样,江昊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他不再多言,只是冲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里,甚至还带着一丝鼓励。
然后,他迈开脚步,从呆滞的李涟漪和她那群同样陷入震撼的侍女们中间,从容不迫地,径直走了过去。
衣袂拂动,带起一阵清风。
直到江昊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花园的拐角处,李涟漪才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猛地回过神来。
她看着那个远去的、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半分狼狈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陌生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那不是单纯的愤怒,也不是单纯的羞辱。
那是一种名为“挫败”的东西。
一种智识、格局、气度被全方位碾压后,所带来的,深深的无力感。
“小姐……这家伙……好像,好像真的有点厉害啊……”身旁的贴身侍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
“哼!”
李涟漪猛地一跺脚,那张涨红的俏脸,此刻也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死死地盯着江昊消失的方向,攥紧了粉拳,用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底气不足的音调,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我才不怕他!我迟早,会让他好看的!”
只是,她自己和这满园春色都不知道的是,一场即将席卷整个东郡,乃至震惊咸阳的血色风暴,已在悄然酝酿。
留给这位骄纵郡主胡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喜欢秦时:截胡所有,多子多福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秦时:截胡所有,多子多福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