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域”在森罗殿前煌煌展开，如同在无垠黑暗的幕布上，绣出了一幅由亿万家灯火、万千生命印记构成的、流动的、温暖的锦绣画卷。每一盏“心灯”的光芒，都代表着一个灵魂对自身存在的坚守，对过往记忆的珍视，对未来的微弱期盼。这光芒汇聚成的洪流，顽强地抵挡着墨煞那代表着“虚无”与“遗忘”的黑暗侵蚀，两者交界处，能量激烈湮灭，发出无声却撼动灵魂的轰鸣。
墨煞的血色眼眸中，那丝讶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愠怒。他习惯了俯瞰与掌控，习惯了万物在其威压下瑟瑟发抖、最终归于沉寂。眼前这群蝼蚁的联合反抗，这片由脆弱情感构筑的屏障，在他眼中，不过是消亡前最后、也是最无用的闪光。
“建立在沙砾之上的堡垒，也配称之为‘存在’？”墨煞的声音如同万古寒冰，直接冻结思维，“你们所珍视的记忆，所扞卫的过往，在本尊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擦去的尘埃。”
他不再仅仅维持黑暗的压迫，那只凝聚了极致毁灭力量的魔爪，缓缓抬起，对准了那片摇曳而温暖的“心域”。爪心之中，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浮现出一个不断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色彩、声音、乃至概念的——灰色奇点。
“既然你们执迷于‘过去’，那本尊便赐予你们……真正的‘永恒静寂’。”
“历史……覆盖。”
随着他冰冷的话语，那灰色奇点骤然膨胀！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释放出冲击波，但一种比黑暗更深沉、更终极的恐怖，降临了。
它不是毁灭，而是 “否定” 。
灰色光芒所过之处，“心域”边缘的光芒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字迹，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不是熄灭，不是被吞噬，而是从根本上被“否定”了其“存在过”的事实！
那些被灰色光芒触及的“心灯”，连同其代表的记忆、情感、乃至其主人关于这部分记忆的“记忆”本身，都如同从未存在于这世间一般，被彻底抹除！光芒消散的地方，只留下一片绝对的、连“空白”都算不上的虚无！
一个地府义军士兵，他记忆中与战友在奈何桥畔并肩作战的画面，消失了，他眼神瞬间变得空洞了一分。
一位人间修士，他铭记了数百年的、师尊飞升前的谆谆教诲，化为了乌有，他道心一阵摇晃。
甚至牛头马面那亘古存在的、关于彼此初识时不打不相识的记忆碎片，也开始变得模糊！
这攻击，直接作用于存在的根基，作用于历史的本身！
“不——！”钟小妹发出惊骇的尖叫，她看到自己万象算壁上，代表某些因果线的算珠，正在一颗接一颗地莫名碎裂、消散！“他在抹杀历史！抹杀我们存在的证明！”
恐惧，如同最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所有抵抗者的心脏。力量可以被压制，生命可以被剥夺，但当一个人连“自己是谁”、“从何而来”都被否定时，那种源自存在本源的恐惧，足以让最坚定的意志崩溃。
“心域”开始剧烈波动，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收缩。无数汇聚而来的信念洪流出现了断层和溃散。就连齐风雅融合了张启数据后构筑的“真实之眼”，也看到了那代表世界底层信息的“代码流”，正在被那灰色的“否定指令”成片成片地强行删除、覆盖！
绝望，如同墨煞的黑暗，再次试图吞噬一切。
齐风雅身处风暴之眼，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他感觉自己的判官权柄在颤抖，与张启数据融合后的意识也在被那“历史覆盖”的力量侵蚀，许多关于栖心民宿、关于过往经历的细节，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不能忘！绝不能忘！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痛楚和鲜血的腥甜让他强行凝聚即将涣散的意识。他看向身旁，云芷仙子脸色苍白，正努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瑶池仙光，但她眼中对瑶池、对过往修行的记忆，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灰尘。李慕白紧握双拳，神农血脉疯狂运转，试图沟通大地生机对抗这虚无，但他记忆中那些关于百草图谱、关于研究突破的喜悦，也在流失。
他看到牛头眼中对地府秩序曾经的忠诚信念在动摇，看到马面那亘古不变的莽撞笑容变得僵硬，看到钟小妹那永远精于计算的眸子里，首次出现了无法计算的茫然……
他们，正在被从“历史”中抹去。
就在这时，齐风雅脑海中，响起了张启那冷静到极致、仿佛不带任何情感，却又蕴含着最深切关怀的数据遗言：“……对抗‘否定’的，唯有‘确认’。对抗‘覆盖’的，唯有‘铭记’。齐风雅，引领他们……确认自身的存在。”
确认……铭记……
齐风雅福至心灵！他明白了！
他放弃了以权柄强行对抗那灰色的“覆盖”之力，而是将全部的精神，所有的力量，灌注到声音之中，那声音不再洪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直达本源的奇异力量，响彻在每一个抵抗者的心间：
“看着我！”齐风雅的目光扫过全场，扫过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正被恐惧和遗忘侵蚀的脸，“看着你身边的人！”
“不要去想你是谁！去感受！感受你指尖触碰到的温度！感受你心脏还在跳动！感受你脑海中，哪怕只剩下一片空白，那份‘想要记住’的渴望！”
“记住这痛！记住这恨！记住这……不甘被抹去的愤怒！”
他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所有抵抗者近乎死寂的心湖中，荡起了涟漪。
云芷仙子猛地抬起头，看向齐风雅那染血却依旧挺拔的身影，脑海中关于瑶池仙境、关于无数清修岁月的记忆依旧模糊，但……与齐风雅在栖心民宿初遇时那一瞬间的心动，在第九层地狱并肩作战时的信任，看到他重伤时的担忧……这些更加真实、更加炽热的情感碎片，如同被擦拭去灰尘的明珠，骤然亮起！她喃喃道：“我……记得你。”
李慕白闭上双眼，不再试图回忆那些复杂的药方和理论，而是感受着体内神农血脉那温和而磅礴的流动，感受着与脚下大地、与周围草木那无声的共鸣，感受着……第一次成功炼制出“净世灵汤”时，那份纯粹的、想要救人的喜悦。“我……记得这份力量为何而生。”
牛头猛地一拍胸膛，发出沉闷的巨响，他不再去想地府的条条框框，而是吼道：“俺老牛，记得要揍扁对面那个黑漆漆的混蛋！”马面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俺……记得要跟这老牛一起揍！”
钟小妹双手在算壁上疯狂拨动，不再计算因果得失，而是计算着每一个战友还“存在”的痕迹，计算着那灰色光芒覆盖的速度，计算着……那微乎其微，但确实存在的，“反覆盖”的可能性！“我……记得要算赢这一局！”
一个个声音，或微弱，或嘶哑，或坚定，开始响起。他们不再执着于恢弘的历史与过往，而是回归到最本真、最质朴的“确认”——确认此刻的感受，确认身边的战友，确认那份不愿消失的、名为“我”的意志！
这一点点微小的“确认”，如同星火，再次在濒临崩溃的“心域”中亮起！它们不再试图照亮整个历史长河，而是牢牢地锚定了“现在”这个瞬间，锚定了“自我”这个核心！
灰色的“历史覆盖”光芒，依旧在推进，但它抹除的不再是空洞的概念，而是这些无比坚实、无比炽热的“确认”！如同潮水试图冲刷礁石，礁石或许会被磨损，但其存在的“事实”，却无法被否定！
“心域”的光芒虽然范围缩小，却变得更加凝练、更加璀璨！它不再试图抵御所有黑暗，而是化作了一根根深深扎入“存在”根基的“锚”，死死地定住了这片即将被从历史中抹去的时空！
齐风雅感受着这重新凝聚、甚至更加坚韧的信念之力，他眼中数据流与判官朱光交织，看向那灰色光芒源头的墨煞，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抹杀不了我们。”
“因为‘存在’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力量。”
“我，即是我。我们，即是我们。这，就是你无法覆盖的……历史！”
墨煞那一直冰冷无波的血色眼眸，终于……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他看着那片虽然缩小，却光芒灼灼、仿佛由无数钻石般坚定的“确认”意志构成的“心域”，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阻碍”的东西。
这些蝼蚁……这些他视为尘埃的存在……竟然，真的抵挡住了他的“历史覆盖”？
“哼。”一声蕴含着真正怒意的冷哼，如同寒冬降临，回荡在天地之间。“那便……连同这‘现在’，一并归于虚无吧。”
黑暗，再次翻涌，与那灰色的“否定”之力融合，酝酿着最终极的、毁灭一切的一击。
而“心域”之中，所有幸存的反抗者，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他们或许遗忘了很多，但他们牢牢记住了最重要的东西——自己是谁，为何而战。
最终的对决，即将分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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