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杭州城从沉睡中苏醒,市井的喧嚣渐渐升起。然而,位于城西的按察使司衙门,今日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沉寂之中。门前的守卫比平日多了数倍,且皆是陌生面孔,眼神锐利,腰佩制式统一的腰刀,那是张惟贤从京营带来的亲兵。
衙门正堂,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张惟贤端坐主位,面色平静,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的杯沿。沈沧澜按刀立于其侧,目光低垂,却将堂内所有人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
浙江按察使赵德明坐在下首,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此刻正襟危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张大人清晨莅临,不知有何紧要公务?”赵德明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张惟贤放下茶杯,抬眼看他,语气平淡:“赵大人,漕银一案,至今已近月余,不知按察使司这边,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赵德明叹了口气,面露难色:“回大人,下官惭愧。此案线索繁杂,四海帮余孽狡诈,黑风寨匪首伏诛后,关键人证缺失,着实难有突破。下官已责令属下日夜追查,只是…唉,进展缓慢,有负圣恩,有负大人所托啊。”他这番话滴水不漏,将责任推给了“狡诈的匪类”和“缺失的人证”。
“哦?是吗?”张惟贤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本官这里,倒是有些新的发现,或许能与赵大人参详一二。”
赵德明眼神微凝,面上依旧镇定:“哦?愿闻其详。”
“本官查到,那批被劫的漕银,似乎并未远遁,而是通过几家商号,伪装成货款,流向了闽广,意图出海。”张惟贤缓缓说道,目光如炬,紧盯着赵德明,“而这几家商号,似乎与谢家,乃至…贵司的李文博李大人,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赵大人,对此可有所耳闻?”
赵德明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露出惊讶之色:“竟有此事?!下官…下官实在不知!文博他…他竟敢如此?!”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显得既惊且怒,“张大人!此事若属实,李文博罪不容赦!下官定当严查,绝不姑息!”
他反应激烈,试图将自己撇清,将所有罪责推到已然落网的李文博身上。
“严查自然是要严查的。”张惟贤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据李文博交代,他所作所为,皆是奉了赵大人您的指令。就连那处理赃银的‘汇丰’银号,也是赵大人您示意他设立的。”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堂内侍立的几名按察使司属官皆面露骇然,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德明。
赵德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霍然起身,指着张惟贤,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张大人!你…你休要血口喷人!李文博自身难保,攀诬上官,此乃常情!你岂可听信他一面之词?!本官身为按察使,执掌一省刑名,岂会行此知法犯法之事?!你…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彻底撕破了温文尔雅的面具,显得激动而愤慨。
张惟贤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是不是攀诬,查过便知。赵大人书房中,似乎有一幅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本官对此画慕名已久,不知可否一观?”
“《溪山行旅图》?”赵德明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那强装的愤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惶。他死死盯着张惟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张惟贤的亲兵快步走入,无视堂内紧张的气氛,径直走到张惟贤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同时将一个用锦布包裹的、扁平的物事呈上。
张惟贤接过,缓缓打开锦布,里面赫然是一卷画轴!他并未完全展开,只是瞥了一眼落款和印章,便重新包好,目光如冰刃般射向面如死灰的赵德明。
“赵大人,还要本官将这画中的‘蹊跷’,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吗?”张惟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
赵德明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回椅子上。他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再也说不出任何辩驳之词。
他知道,完了。对方不仅知道《溪山行旅图》,甚至已经拿到了它!那画轴的中空画杆之内,藏着他与京师某些人物往来的密信副本,以及几本记录着巨额资金流向的核心账目!那是他为自己留的保命符,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张惟贤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失魂落魄的赵德明,声音响彻整个大堂:“浙江按察使赵德明,勾结奸商,纵容匪类,侵吞国帑,罪证确凿!来人!摘去他的官帽,剥去他的官服,押入大牢,严加看管!”
“是!”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上前。
“不!你们不能这样!我是朝廷二品大员!我要见周布政!我要上奏朝廷!”赵德明徒劳地挣扎着,嘶吼着,却被亲兵毫不留情地制住,那顶象征权力的乌纱帽被摘下,那身绯色官袍被粗暴地扯下,露出里面苍老而颤抖的身躯。
他被押解下去时,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了张惟贤一眼,最终颓然垂下。
堂内一片死寂,所有按察使司的官员都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与张惟贤对视。
沈沧澜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更加沉重。扳倒一个赵德明,只是掀开了巨大冰山的一角。那幅《溪山行旅图》中藏着的秘密,恐怕会将更恐怖的巨兽引出水面。
张惟贤环视众人,沉声道:“漕银一案,由本官亲自督办,按察使司一应人等,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若有阳奉阴违,暗中阻挠者,以同谋论处!”
“下官等遵命!”众官员齐声应道,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
张惟贤不再多言,对沈沧澜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地震的按察使司衙门。
门外阳光正好,照在青石板上,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与寒意。沈沧澜知道,拿下赵德明,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被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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