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整理李先生书房时,发现了陈默给李先生留下的那一本旧日记本的。
深棕皮质封面磨得发亮,边角沾着星点茶渍,翻开第一页是姐姐的字迹:“二豆又把数学考了满分,这孩子,将来定要读大学。”
字迹清瘦劲挺,和陈默递来的照片背面题字如出一辙。
日记本里夹着张泛黄的合影:扎麻花辫的年轻女人背着帆布包,怀里抱着个穿蓝布衫的小男孩——正是姐姐和幼年的李先生。
背面写着:“1965年秋,送二豆去县中报到,他说长大要当工程师,给我盖带暖气的房子。”
他总嫌我管得严。”李先生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指尖轻轻抚过照片里姐姐的脸,“那年我要考大学,他把自己攒了三年的粮票全塞给我,说‘姐供你读书……’。
可姐夫在厂里当学徒,每月就那点钱……”
他喉结动了动,“我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姐夫在饭桌上摔了碗,说‘供不起两个学生’。
我急了,说‘我自己打工’,姐夫拍桌子:‘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你姐为了照顾好你,把默默交给了我年迈的父母照顾,连工作都辞了去做临时工!”
“是我前世欠你们姐弟的。”说完我姐夫摔碗而去。
窗外的树叶沙沙响,李先生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我当晚就收拾行李走了。
走的时候,姐追出来塞给我个布包,里面是她结婚时的银镯子,还有她做临时工攒的一些钱……
后来我才听说,我姐为了凑我的学费,去纺织厂上了夜班,咳了半年的血。”
再后来我把那银镯子,和姐姐塞给我的那些钱,买了那件蓝色的丝绒礼服,我总感觉那些钱和银镯子是我偷来的……
李先生此刻眼睛望着天花板,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日记本最新一页停在1978年,姐姐的名字被反复描摹:“豆豆姐走了。
医生说她走前还攥着我给她买的这个玉镯子,说‘是她对不起父母,没把这个弟弟留住,把她逼走了’。”
“我找了她二十年。”李先生合上日记本,指腹蹭过封皮上一道浅浅的划痕,“后来听说她再婚了,没有带陈默,姐夫带走了陈默,她又离了,后来姐姐生病了……。
等我想认外甥时,他已经跟着姑姑去了外地……”
他从抽屉里取出个铁盒,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苏州的桂花糕、杭州的龙井,还有几封未寄出的信,“每年清明我都托人去她坟前烧这些,可直到陈默上周来,我才知道……她临终前还在等我的信。”
“我姐夫上个月托人带话。”李先生声音低下去,“他说‘当年是他太计较,可是他的收入只够养活自己的儿子,他只给我捎来了3个字,对不起。”
李先生笑了笑,都过去了,还计较什么啊?他眼角却泛着泪光。
我恨的不是她,是当年那个冲动的自己……”他转向我,目光里有层水光,“青青,你说人这一辈子,怎么能把最亲的人弄丢了呢?”
我递过茶盏,温热的触感熨贴着他手背:“现在早回来了,也不晚。”
我们坐在地毯上,一张张看:姐姐扎着麻花辫在纺织厂门口等他放学,姐姐穿着碎花裙在乌镇桥头给他拍照片,姐姐抱着襁褓里的陈默冲镜头笑……最后一页是姐姐的遗照,眉眼依然温柔,像春天未谢的玉兰。
“我总以为,亲情是件可以等的事。”
李先生轻轻合上相册,“现在才明白,有些错过,就是一辈子。”
他从相册里抽出张照片,是姐姐抱着婴儿(陈默)站在桂花树下。
“下周是她的忌日。”他把照片小心放进钱包,“我想去苏州看看她。”
我点头:“我陪你去。”
风掀起窗帘,吹得书桌上未寄的信簌簌作响。
李先生望着窗外,忽然说:“青青,谢谢你。让我有勇气……去弥补人生的缺角。”
浓浓的暮色中,我看到他手腕上那枚翡翠镯子……
——不是夺目的翠,而是经年累月温养出的色泽,像一汪被时光打磨得温润的春水,静静地圈在他的腕间。
它不仅仅是一件遗物,更像是一段被凝固的时光,一个温柔的魂灵。
镯子贴着李先生的皮肤,上面有姐姐的温度,它不再冰凉,反而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暖意。
——仿佛在说:“我从未真的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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