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怒吼声在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怒和一位父亲发现儿子“误入歧途”时的痛心疾首。
他死死盯着那转过身来，面露惊容的老者，已然在心里给这个“妖道”判了重刑。
然而，就在那老道完全转过身，抬起那张虽带惊色却依旧清癯不凡，眼神澄澈睿智的面庞时，李世民那滔天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后续更严厉的斥责卡在喉咙里，整个人瞬间僵住，
那双原本燃烧着怒火的眼眸里，被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这张脸.....这张脸他曾在皇宫中见过，给他的观音婢和晋阳都诊治过的那个神仙中人，
那个曾在无数医家典籍的序言中读过其名，乃是天下医者共尊的活神仙.....
“孙.....孙神医？！”李世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茫然。
药王孙思邈，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承乾怎么会和他.....“炼制”东西？
一时间，李世民站在破开的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那积蓄了满腹的兴师问罪的言辞，此刻全都噎在了胸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殿内的气氛，从之前的紧张专注，瞬间变得无比诡异和尴尬。
只有李承乾，在最初的惊吓过后，看着自己父皇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偏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世民踹门的巨响余音还在梁柱间回荡，而他本人却僵在门口，脸上的暴怒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火焰，只剩下惊愕的余烬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
他指着孙思邈的手还悬在半空，放下来不是，继续指着更不是。
“孙.....孙神医？”李世民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尾音。
孙思邈此刻也已从最初的惊吓中平复下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旁边扶额无语的李承乾，然后才整理了一下被门风带起的袍袖，对着李世民，神情淡然，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简单的道家稽首礼，语气平静无波：
“贫道孙思邈，见过皇帝陛下。陛下如此雷霆之威，不知贫道与太子殿下所犯何罪，竟劳动陛下亲脚踹门？”
这话听着客气，但那“亲脚踹门”四个字，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子揶揄的味道。
与方才对李承乾那种带着惊叹，甚至隐隐有平等交流意味的态度相比，此刻的孙思邈，更像是一位超然物外，对帝王权贵并不如何买账的世外高人，透着一种疏离的高冷。
李世民被这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收回手，强自镇定地咳了一声，试图挽回一些帝王颜面：
“这个.....朕.....朕听闻有方士在此蛊惑太子，行那炼丹修邪之事，心中忧急，故而.....情急了些。
却不知是药王前辈在此，实在是.....一场误会。”
他目光扫过李承乾手中那些白色晶体和桌上的一些器皿，疑惑更深，“
却不知.....药王与太子在此，是.....？”
李承乾赶紧上前一步，接过话头，他可不想让老爹继续尴尬下去，也不想暴露硝石的真实用途：
“回阿耶，孙前辈是儿臣特意请来，探讨一些.....医药提纯之法的。前辈医术通神，于药材提纯一道更有独到见解，儿臣受益良多。”
他晃了晃手中的高纯度硝石样本，
“此物经孙前辈妙法提纯，纯度极高，或可应用于一些疑难杂症的特效药引制备，能提升药效，减少杂质对人体的损害。”
孙思邈听到李承乾提及“医药提纯”、“提升药效”，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看向李承乾，语气明显缓和甚至带着一丝期待：
“殿下过谦。倒是殿下所言的‘微观世界’、‘致病微虫’之说，以及那能窥见细微之物的‘显微镜’，老道心向往之。若真能得见此等神器，于医道一途，必将有翻天覆地之变！”
李承乾立刻顺势保证：
“前辈放心，制作‘显微镜’所需的水晶片和铜制支架，小子已命人去寻合适的材料。一旦备齐，定当优先为前辈制作一台，供前辈研究之用。”
“善！那老道便在东宫叨扰几日，静候殿下佳音了。”
孙思邈抚须点头，竟是直接答应住下，完全没询问李世民这个主人的意见。
他对李承乾的态度，俨然是将其视为可以平等探讨，甚至能给予他启道的同道中人，那份隐隐的恭敬是做不了假的。
李世民在一旁看得心里五味杂陈。
药王孙思邈，这可是他几次下诏想请入太医署而不得的人物，如今竟然对自己的儿子如此青睐有加，甚至愿意常住东宫！
而对自己这个皇帝，却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礼节。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这个当老子的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他不好对孙思邈发作，只能把目光转向李承乾，板起脸，拿出父亲的威严，训斥道：
“哼！即便是在探讨正事，也不该如此废寝忘食！连兕子都忘了送回宫，成何体统！若是累坏了孙前辈，你担待得起吗？”
这训斥，多少有点借题发挥，找补面子的意思。
李承乾自然是连连称是。
恰在此时，太子妃苏氏听闻动静，领着已经吃饱喝足，休息好了的小兕子走了过来。
小兕子一看到李世民，立刻像只快乐的小鸟般扑了过来：“阿耶！你来接兕子啦！”
李世民弯腰将小女儿抱起，感受着怀里沉甸甸，软乎乎的分量，心中的郁气总算消散了一些，柔声道：
“是啊，阿耶来接兕子回宫了。”
谁知小兕子一听，立刻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紧紧搂住李世民的脖子，撒娇道：
“不嘛不嘛！兕子不回去！兕子要在阿兄这里！阿兄明天还要带兕子出去买好东西呢！”
李承乾一愣，他明天确实打算亲自去西市看看有没有适合磨制镜片的天然水晶或者琉璃，以及寻找一些其他可能用得上的材料。
没想到小兕子还记得他随口一提的承诺。
李世民眉头一皱：“你阿兄明日还有正事，哪有空带你胡闹？”
“兕子才不是胡闹！”小兕子撅起小嘴，
“阿兄答应了的！阿兄说带兕子去逛逛长安城的！阿兄说话要算话！”她又扭头看向李承乾，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阿兄，明天还带兕子去，好不好嘛？”
李承乾看着妹妹渴望的眼神，又瞥了一眼脸色不愉的老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好。”
李世民看着这一幕，再看看旁边一脸淡然，明显是打定主意要留在东宫“蹭”显微镜的孙思邈，又想到李承乾那些神神秘秘却连药王都佩服的“本事”.....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油然而生。
凭什么他们都围着承乾转？
连兕子都要被“拐跑”？
一股莫名的好胜心，更多的是老父亲的醋意和好奇心涌了上来。
他把心一横，抱着小兕子，对李承乾和太子妃说道：
“既然如此，朕今晚也不回宫了！就宿在东宫！明日，朕也与你们一同出去！朕倒要看看，你们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说完，他也不管李承乾和太子妃惊愕的表情，抱着咯咯直笑的小兕子，转身就往外走，吩咐王德发去安排寝具，俨然一副要在东宫“扎根”的架势。
李承乾叹了口气，这李世民毫无皇帝威严，俨然就是一个女儿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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