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头的日子,就像我们寨子坡地上那片玉米,看着风平浪静,一茬一茬地长,可底下那些盘根错节的草根、时不时冒出来的害虫,还有说不准哪天就砸下来的冰雹,才真是让人提心吊胆的玩意儿。我这“文艺委员”的位子还没坐热乎,“小卓依婷”的名声刚传出去没几天,麻烦就跟闻到腥味的蚂蟥一样,悄没声儿地贴了上来。
先说那张小花。自从上回当着我的面,把小燕燕拉拢过去,说了那通“骚里骚气”的屁话之后,她算是跟我明着杠上了。路上碰见,那白眼翻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上台领唱,她在底下不是嗤鼻子就是跟旁边人交头接耳;我发个歌谱,她都能“不小心”给我碰到地上去。我也懒得搭理她,就当是疯狗乱吠,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可心里头那股憋屈,就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堵得慌。
小燕燕呢,自打那天之后,就有点躲着我。上学放学,不像以前那样挽着我的胳膊叽叽喳喳了,总是低着头,要么就跟在张小花她们屁股后头,看见我,眼神躲躲闪闪,像做了亏心事。我心里明白,她是怕张小花,不敢跟我走太近。可理解归理解,心里头还是酸溜溜的,像咬了口没熟的野山楂。这姐妹情谊,咋就这么不经风雨呢?
好在还有音乐课,还有李洁老师。李老师好像看出我最近情绪不高,下课时常把我叫到一边,悄悄塞给我几颗水果糖,或者一本旧的《歌曲》杂志,说:“平萍,嗓子是天生的,别浪费了。心里有啥不痛快的,唱出来就好了。”她的话像温吞水,不烫人,但能暖到心里去。班上也有几个同学,像坐在我前排的王玲,还有后排不大爱说话的李敏,还有冉小星,会在我领唱完后,偷偷朝我竖个大拇指。这点滴的好,像黑夜里的小火星,让我觉得,这学上得,还不算太糟。
全校最漂亮的老师,还得数教英语的李萍老师。李萍老师跟李洁老师是两种好看。李洁老师是“雀斑可爱”型,李萍老师那是真叫一个“盘靓条顺”!个子高挑,皮肤白得发光,眼睛大得像葡萄,头发又黑又亮,烫着时兴的大波浪。她特别会穿衣服,今天可能是修身的长裙,配着小皮鞋,明天可能就是利落的衬衫西裤,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走在校园的土路上,那叫一个惹眼!别说男生了,就是我们女生,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好多女同学私下里都学她怎么穿衣打扮。
可这长得太好看,有时候也是麻烦。学校里那些半大小子,看见李萍老师,眼神都直勾勾的,有的胆大的,还敢吹口哨。更恶心的是,有些成了家的男老师,看李萍老师的眼神也不对劲,黏糊糊的,像夏天烂泥塘里的水蛭。我们学生私下里议论,都说教导处的陈主任,还有体育组的刘老师,看李萍老师的眼神“不正经”。李萍老师大概也烦,总是独来独往,见了那些男老师,能躲就躲,脸上那笑,也像是画上去的,不达眼底。
这天轮到我和小燕燕值日,打扫教室卫生。磨磨蹭蹭搞完,天都快擦黑了。我们锁好教室门,准备回家。路过教师办公室那排平房时,看见最里头那间英语教研室里还亮着灯。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说话声。一个是李萍老师,声音听着有点急;另一个是个粗声粗气的男声,听着……让人不舒服。
“李老师,这么晚了还加班?太辛苦了嘛!”是初二三班班主任吴宏伟的声音。吴老师四十多岁,矮胖,谢顶,平时总爱摆个官架子,训起学生来唾沫横飞,我们都有点怕他。
“嗯,批点作业。吴主任,您有事?”李萍老师的声音淡淡的,带着点疏离。
“没事没事!就是关心关心年轻同志嘛!”吴宏伟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热情”,“你看你,一个人在这偏僻地方教书,多不容易!有啥困难,跟哥说!哥帮你解决!”
“谢谢吴主任,我挺好的。”
“哎,别见外嘛!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能力又强,窝在这乡下中学,太屈才了!我在县教育局有熟人,改天……帮你活动活动?”吴宏伟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暧昧。
“吴主任,真不用!我在这挺好的!”李萍老师的声音明显带上了不耐烦。
“嘿嘿,李老师,你就是太要强!女孩子家,那么拼干嘛?找个依靠才是正经!你看哥咋样?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会疼人啊……”这话就越说越不像样了,带着一股子流氓气。
我和小燕燕趴在窗户边,听得心惊肉跳!小燕燕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我也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吴宏伟,太不要脸了!仗着是个小主任,就想欺负李老师!
办公室里,李萍老师没吭声,只能听见吴宏伟还在那絮絮叨叨,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李萍老师肯定是又羞又气,又不敢直接翻脸。
“怎么办啊平萍?”小燕燕带着哭腔问。
我脑子飞快地转。直接冲进去?我们两个学生,能干啥?搞不好还给李老师惹麻烦。去叫别的老师?这么晚了,办公室都没人了。
眼看吴宏伟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我急中生智,深吸一口气,拉着小燕燕,走到办公室门口,故意把脚步放重,然后抬手“咚咚咚”敲了三下门,声音又清又亮:“报告!李老师在吗?我们有问题想请教您!”
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过了几秒钟,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萍老师站在门口,脸色煞白,眼圈有点红,头发也有些乱,看见是我们,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强挤出一丝笑容:“是唐平萍和邱燕啊?这么晚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装作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一脸“天真无邪”地说:“李老师,我们今天英语课那个语法还有点没搞懂,能问问您吗?” 我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瞥见吴宏伟那个矮胖的身影,正讪讪地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哦,好,好,进来吧。”李萍老师赶紧侧身让我们进去,好像我们俩是救星。
吴宏伟干咳两声,整理了一下他那没几根头发的脑袋,板起脸,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官腔:“嗯,李老师忙着辅导学生,我就不打扰了。那个……调动的事,回头再说!”说完,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肥老鼠,灰溜溜地溜出了办公室。
门一关,李萍老师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声音还有些发抖:“谢谢……谢谢你们……”
“李老师,您没事吧?”小燕燕小声问。
李萍老师摇摇头,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红笔:“来,哪里不懂?老师给你们讲。”
那天晚上,李老师给我们讲题讲得特别仔细,特别耐心。讲完题,天都黑透了。李老师坚持要送我们到校门口。路上,她没再多说什么,但分别时,她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轻声说:“唐平萍,邱燕,今天……真的谢谢你们。好好读书,女孩子……更要靠自己。”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我心里五味杂陈。原来,不光是我们学生会受欺负,连李老师这么漂亮、这么有本事的老师,也会遇到这种恶心事!这世道,怎么总有这些烂人烂事?
回去的路上,我和小燕燕都没怎么说话。经过这么一遭,我们之间那种尴尬别扭的气氛,好像淡了一些。共同的“战斗”情谊,暂时压过了那些小女生的斤斤计较。
“平萍,”小燕燕突然开口,声音小小的,“今天……对不起啊……前几天,我不是故意躲着你的……”
“没事。”我打断她,心里那点疙瘩,好像也没那么硌应了。在更恶心的事情面前,张小花那些小把戏,显得有点可笑。
“你刚才……真勇敢!”小燕燕由衷地说。
我笑了笑,没说话。其实我心里也后怕呢。但那种在关键时刻能帮到别人的感觉,让我心里暖烘烘的,比唱歌得了表扬还舒坦。
后来几天,李萍老师见到我们,总会对我们笑笑,那笑容,比之前真诚多了。吴宏伟倒是安分了不少,见着我们,都绕着走。估计是做贼心虚。
音乐课上,李老师宣布,学校要搞“五四青年节文艺汇演”,每个班都要出节目。她看着我,笑着说:“唐平萍,你是文艺委员,这次咱们班的独唱任务,就交给你了!唱你最拿手的!”
全班同学都看着我。张小花在底下撇了撇嘴,但没敢出声。王玲和李敏冉小星他们,则用力地鼓掌。
我站在那儿,心“怦怦”跳。独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我能行吗?会不会又有人说闲话?
可一想到那天晚上李萍老师感激的眼神,想到李洁老师鼓励的笑容,想到我还有个能躲进去画画的安静角落,我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勇气。管他呢!唱就唱!我唐平萍,山洞里爬出来的怎么了?一样能站在台上,大大方方地唱我的歌!
“好!李老师,我唱!”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响亮,要坚定。
这学上的,真是关关难过关关过。前头不知道还有多少坑等着我。但好像,每闯过一关,我这腰杆子,就能更硬气一分。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哦不,还是别太猛烈了,慢慢来,我一件一件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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